伊婉过奈何桥的时候,傅辞与江浮寒特地送了一程,江浮寒是为了那碗孟婆汤,傅辞则是为了热玉城外乱葬岗的妖蛇。
他答应过妖蛇,要送它去轮回,只是妖蛇说过,或许有人在奈何桥边等自己,它想听一听那人的意愿,再决定自己的去向。
江浮寒将一切打点好后,目送伊婉过了奈何桥,进了轮回道,至于多久才能投胎便看天意。
他回到桥边寻傅辞,傅辞正与孟婆说着话,拿出蛇形手镯让妖蛇现身,经过傅辞灵力的修复,妖蛇已经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孟婆很苦恼,泠玉仙君的要求已经够破格了,玄慈神君又带来一个有特殊要求的,孟婆想避又不敢避,只好把陆判请来。
陆判不欲插手,碍着他们天界神仙的身份也是避不开,只好拿来功过簿查到了妖蛇的过往,傅辞二人想要了解,可是妖蛇却打断了,他说,其他都不重要,只想知道那个人还在等自己吗?
陆判查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一句话:“他说的魂魄早已转世。”
妖蛇脸上显然透着失望,却也明白在这凄冷的地府要等待一个人是有多难熬,如此一想便是释然。
“那你去转世吧。”傅辞对妖蛇说道。
妖蛇平静接受,不料陆判又补了一句:“那魂魄转世前留了份‘念想’给他,寄放在不忘殿,你们可以去找一找管事的把东西拿了。”
一听还有‘念想’,妖蛇沉静的心又是激动起来,陆判带着他们去到地府偏僻的一角,有座灰扑扑的小殿,匾额上写——不忘殿。
此处乃是要过奈何桥的幽魂对阳间还有记挂,非要留下什么给在等的人寄放之地,但也不是哪只鬼都有资格寄放,阴司有规,寄放必须通过阎王的同意方可,而阎王考量的方式却没有标准。
陆判领到了路,“领了东西后,他可以过奈何桥,我会鬼差来接,但小仙言明一点,功过定来生,二位可不能再插手了。”
傅辞二人齐应明白,他们陪同妖蛇进去,只见满殿大大小小的柜匣,大的像座小山丘,小的只有一个巴掌宽。
他们在这么多柜匣中寻找主事的身影,奈何找不着,江浮寒只好微微提高声量:“主事何在?”
“谁找我?”
一道清丽的女声自某处传来,江浮寒闻声一颤,脸色都变了。
傅辞发觉他气息加快,“怎了?”一握手腕,连心脉也快了不少。
江浮寒返握住傅辞,紧张地盯着声音的来处,“我们来取一份‘念想’。”
“哟,这是有等到的了,那真是太好了,多少东西在我这放了几百年等不到主人的,我这就来取!”
女声匆匆从一堆柜匣里走出来,傅辞一见来人微微诧异,江浮寒早已红了双眼。
出来的人正是江浮寒的二师姐,萧玲儿。
萧玲儿手中捧着物册,每一个从她这里被领走的‘念想’,领者必须签字画押,这一抬头看见傅辞与江浮寒,物册与笔失手落地。
“师姐……”
萧玲儿的泪一下夺眶而出,她胡乱地用袖子擦掉,问妖蛇:“是你要领东西吗?”
妖蛇为难地看着他们,道:“是的,有劳仙姑。”
萧玲儿从杂乱里找了好久,才找出了一封信交给了妖蛇,“留下的只有这个,我记得那魂魄求了阎王许久,被准许留下一纸书信,在我这里写完后便去了奈何桥。”
妖蛇独自去了角落读信,字字念想,行行道别,所有归于一句,今生无悔,来生安好。
这时,陆判派来的鬼差吆喝着妖蛇上路,傅辞送了出去,留下江浮寒与萧玲儿。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萧玲儿打破了彼此之间的沉默。
“小四。”
江浮寒哽咽点头,自江氏旧地起,萧玲儿已经多年未叫他的排行,一直以江氏余孽叫称,这会子她愿意叫回一声小四,是不是代表前尘往事都过去了?
萧玲儿道:“天帝昭告我看见了,是魔魇作孽,师姐放下了。”
江浮寒还是点点头,他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全是哭腔,萧玲儿接着道:“你也飞升金仙,不负师门所望,师姐很高兴。”
终于忍过一阵悲绪,转为欢喜之情,江浮寒道:“师姐,你为何在此?”
“我死后惦记萧家村亡灵去留,执念极强,阎王又念我生前斩妖除魔的功德,封了我一个鬼仙的身份,留我在此打理亡魂遗留的‘念想’,等待它们主人的到来。”
“原来如此。”
“我在此所做的功德,全部转给江氏一案的受害者,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归处,师弟,江氏一族虽手有血腥,却也可怜,我也无法做些什么。”
当年被屠的性命太多,他们能有机会一一轮回,而江氏几乎所有人自裁碎灵,无可挽救。
江浮寒心有戚戚,他知道这是天命,谁也没办法改变。
他又与萧玲儿说起景程和执云,萧玲儿一听执云竟然还在,喜极而泣,偷偷说着要他们三个去求天帝给个恩典,让他们再聚一次。
傅辞送走了妖蛇折返,见二人相谈甚欢也是欢喜,然而还有件更欢喜的事情,他准备告诉江浮寒。
“我见到了阎王,要带你去一处地方。”
江浮寒与萧玲儿告别,与傅辞走了一段路依旧心情激动不已,傅辞揶揄道:“瞧你高兴的,一会还有更高兴的,你看见了可别直接晕过了去,这众目睽睽之下,我抱着你会让旁人觉得难为情的。”
江浮寒睨去一眼,这一眼在傅辞看来就是撒娇的嗔,“只是事情很重要,你晕过去我还得把你弄醒了,你说我要怎么弄你好呢?给你渡一口神气,还是给你揉揉胸口?”
听着傅辞没羞没臊的话,江浮寒没有不自在,他们结为道侣时日不长,床笫之间的双龙戏珠是浪得云翻雨覆,浪到没边了,直到最近傅辞提出要平心气,静欲念才稍稍克制。
“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给你渡一口仙气。”比起不要脸,江浮寒在未成仙时已达高境。
四下空旷,全是来去的鬼差押着亡魂,在此处来一吻,恐怕不出一日三界就飘传着他们的荒唐艳闻,傅辞可不想如此,便是乖乖闭了嘴带路。
到了一间大屋子前,连个牌子都没有,江浮寒疑惑着,“里面有什么?”
傅辞推着他进去,“看了就知道。”
江浮寒被推了进去,傅辞一人在门外等候,一炷香后,江浮寒怔神走了出来。
傅辞从他波澜涌动的眸光里看出他正思量万千,便也不去打扰,让他慢慢细想,半晌后,江浮寒对傅辞说道:“前辈,我想去浪迹苍生。”
傅辞笑笑,道:“阎王说江氏祖上有荫泽,这份荫泽足以让地府下功夫修补当初碎灵的江氏众人元神,且天帝也重视此事,如今也补了一千多年,先补完的就先去转世,你要去浪迹苍生,是想替剩下的碎灵加供一份功德,加快修补的进程。”
“知我者,前辈也。”江浮寒看着傅辞,问道:“浪迹苍生会涉足红尘,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吗?”
他们本应归隐,偶尔去凡间走一走也不妨事,但是要去行善积德就不得不插手俗事,小事不足以放在心上,就担心遇见大劫的,不出手于心不忍,干涉了又坏了因果。
“你不必如此问我,你想做什么,我一定陪同。”傅辞宽慰道:“也不要担心会坏了因果,许多事不一定要通过我们,借他人之手便行。”
借他人之手?
江浮寒挑眉,傅辞心计略多,借手乃是惯用的手段,当初游历人间可不就是常借自己的手去解决事情。
傅辞又道:“但是行善积德这样的事不能太过刻意为之,你要去人间可以,一直浪迹却是不妥,我们便时不时下山吧,你觉得可好?”
刻意行善积德出来的功德不纯粹,等于无功无德,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江浮寒自然觉得傅辞说得极是,于是二人先回了撼霄山,待到时机差不多再下山行走人间一趟。
由于与萧玲儿重逢,难舍之情强烈,江浮寒是三天两头往地府跑,也与泰元、陆华一同奏情天帝准予他们到阴司相见过。
这天,江浮寒收拾了几样女子喜欢的饰品,傅辞见他又要往地府去寻萧玲儿,连忙使计哄住他。
前两日阎王给他传信,说他们二人身份贵重,莫老往他地盘里去。
傅辞想着阎王的提醒确实有道理,也不忍扫江浮寒的兴,只能是想办法将江浮寒去地府的时间隔长一些。
一起做点事情、下山去走一走,都是能带住江浮寒的。
“江冀,有日子没弹琴了,不如坐下来弹一曲?”傅辞嘴上问着,人也去了案几旁坐下。
江浮寒为难道:“前辈,明日吧,我想去……”
“哪里都不要去,我想听你弹琴。”傅辞眼里笑着,态度却是不容拒绝,不给他机会说出要去哪里。
江浮寒妥协,不过一曲,弹完再去地府。
一挥云袖,‘怀往’琴出现,它是江浮寒成仙后还带在身上为数不多的凡物之一,只因是景程所赠名琴,多年来弹得最顺手。
一曲袅袅颤指压弦,江浮寒的琴技在天下当属一绝。
冷清的性子,内心的煎熬,在傅辞离开他九百多年的日子里,每每弹起古琴,他都将复杂的情感付诸于琴声中,景程听闻琴曲后便告诫他,日后不得在外人面前弹琴,容易暴露心境,从此他独奏时结界封锁,世人无再有听到。
而如今他的曲境豁达与缠绵相融,一首凤求凰是绕梁三日,令人大饱耳福。
弹后,江浮寒欲要离去,傅辞却自顾移身到琴前,手指一勾,古琴发出单音,“江冀,我琴技不佳,这时日又长,不如你教教我。”
傅辞要弹琴,江浮寒神色复杂,“前辈,其实我会弹就行了,你想听什么曲子我都可以弹出来。”
“三界都道我们乃是神仙眷侣,有话是琴瑟和鸣,你擅长音律我总该会一些,不能差太远吧。”
“这……”这也看每个人的天赋,傅辞就属于没有天赋的。
见他犹犹豫豫的,傅辞佯装恼怒,“你不愿意教我?”
“愿意!”他谁都不会教,唯独自己的道侣推辞不得,心甘情愿。
江浮寒立刻坐去他身后,环抱着手把手,一音一律地拨动琴弦,傅辞亲吻他的脸颊,惹得江浮寒自是不会错过渡气的机会。
一番卿卿我我后,二人一来二去、走音重拨间竟弹出了乐趣,嬉戏不已,江浮寒早已忘了自己之前要去做的事,傅辞主动起来,他是魂都被勾没了。
此时,天际飞来一封信诀,绕着他们身边打断了浓情蜜意,傅辞拿下默读,道:“是玄宸来信,说天帝告诉他湖底墓室有异动,此为鸿蒙天之事,要我们出手解决。”
估计天帝说与玄宸听时,玄宸必定疑惑湖底墓室是这么回事,而傅辞与江浮寒却记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初吻便是在那里给了彼此。
虽然是误打误撞,也是一段令人忍俊不禁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