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虞甘榛一直没敢让自己睡得太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去探潘慈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发烧。
她看着潘慈熟睡的面容,松了口气。
老大夫说这一副药药性比较烈,也许会有高烧的情况出现。让她随时注意着,一旦发现病人体温升高就赶快吃下他给的药丸,然后停药。
等于说,如果潘慈高烧,就说明他对焰果已经不适应了,借此恢复的几率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虞甘榛手抚上潘慈的脸颊,叹了口气,喃喃道:“玲珑,大夫说,如果你体温升高,就证明焰果对你无效了……你可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千万不要发烧啊。”
虞甘榛亲了亲潘慈的嘴角,躺下继续睡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月光凄迷地散落在墨绿色的纱帐外。睡在外侧的潘慈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虞甘榛发现潘慈从早上醒来就有些奇怪,一直坐立不安,一会儿把窗子推开,一会儿又把门大开着。
虞甘榛端着茶水进来,见他正在房内发呆,疑惑地问:“玲珑,你怎么了?”
潘慈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见她朝自己走过来,慌张起身往外走:“没事。我去外面走走。”
他这个样子,明显是有问题。
虞甘榛想拉住潘慈问个清楚,喜全手里拿了一封信走了进来:“公子,德全的信。”
潘慈朝喜全那里走了几步,虞甘榛总觉得他这种举动是在躲避自己,很是不解。
潘慈打开信,快速看完后说:“德全已经请到了楼远月公主的牌位了,他大概三天就能回来。我们带的盘缠不多了,没办法再在这里住了,但是山下气候炎热,甘榛小姐受不了。你在这里给德全留一封信,告诉他,我们先回去汉云国了,他带着牌位自己回去就行。”
喜全对潘慈的决定有些惊讶,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点点头,准备告退。
“不行。”虞甘榛自然不同意潘慈的打算,老大夫说,潘慈至少还要再换两副药才能稍稍看出效果,哪能这么早就离开?
喜全一直在等潘慈做最后的决定,等来等去等不到他开口,偷眼看了看两人,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凝固。
他现在……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喜全试探着开口劝虞甘榛:“小姐,咱们确实快没钱了……再在这里住下去,回去的路费都要没了。”
“那就不在这里住了。喜全,你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们立刻下山,随便找一个地方住就可以。”
“可是小姐,您忘了您在山下会胸闷气短吗?依喜全看,咱们还是按公子吩咐的,先回去汉云。您不必担心德全,他武功高强,身上盘缠也充足,定会安全地把远月公主的牌位带回来的。”
可这次来大泽的目的不是牌位,而是潘慈的隐疾啊。
虞甘榛走向潘慈,想让他回心转意,却见他躲开一步,提步走了出去。
他到底怎么了?
昨晚睡前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得这么古怪?
喜全也有些战战兢兢的,嘟囔了一句:“公子脸好红啊,是不是生病了?”
虞甘榛闻言一愣,从枕头下拿出一瓶药追了出去。
潘慈沿着小路走入高大茂盛的绿林中,虞甘榛小跑过去,拉住了他:“玲珑,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伸手要去探他额头温度,被他打开,他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说:“我没有!”
“可你的脸很红。”虞甘榛有点被他发怒的样子吓住,呆了片刻,递出手里的药瓶,“发烧而已……玲珑,你吃下这个吧。”
他固执地扭头就走:“不吃。”
虞甘榛跑到他身前拦住他:“玲珑,你必须得吃,不然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说了我没发烧!”潘慈夺走她手中的药瓶,扬手就要丢进林中层层覆盖的落叶中。
虞甘榛没有去阻止,只是语气很平静地问:“玲珑,你是不是知道了。”
这是疑问句,确实肯定的口吻。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给他的药都是针对哪方面的,也知道服药后发烧会意味着什么。
潘慈握紧手里的药瓶,无力地垂下手:“甘榛小姐……对不起。”
对不起。
不该凶你,不该是这副残缺的样子,不该连恢复一点点的可能都没有。
风吹碧浪滚滚,在哗哗叶潮声后,是一串乱七八糟却悦耳欢脱的鸟鸣叫。
谁在这一片热闹中闭上了眼,将眼泪禁锢在眼底。
“……真的对不起。”
虞甘榛一致认为云城的树已经高大繁茂的吓人了,哪知大泽的树木一颗颗赛天高。而且,这个国家长不出竹子。
幸而潘慈来到,让这片土地有过青竹的影子。
但现在,这跟竹子不再风华绝代。他僵立着、瑟缩着,在冰天雪地、狂风暴雨中都不曾低头折腰,却在此刻颓丧了眉眼。
虞甘榛抱住他的腰,反问他:“为什么要道歉?这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
“甘榛小姐带我来看大夫,您希望我恢复痊愈……但对不起,我还是让您失望了。”
她确实是有失望,但这跟潘慈没关系啊。
“玲珑,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不能健健康康的,我就会嫌弃你,然后不要你?”
次数多了,虞甘榛不用怎么想,就能准确地猜出潘慈的心理活动。
潘慈紧抿着唇别过脸去:“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你带我来看大夫了,说明……甘榛小姐还是很在意我这方面的。”
“我是在意啊。”
虞甘榛的话让潘慈脸色发白,他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负罪感,这让他满心绝望和悲哀,只想落荒而逃。
可她却紧紧地抱住他,让他一步都迈不开。
“我在意这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它是你身上的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摧毁你的身体。所以我希望你的隐疾能被治愈,就算不能痊愈也可以有针对性地调养你的身体,让你能更健康更长久地陪着我。”
虞甘榛将脸贴在潘慈胸口:“玲珑,你鼓起勇气去面对它、正视它,让别人帮助你治愈它,好不好?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对你的爱都不会改变的。”
山下医馆,老大夫看着面前这对年轻夫妻,合上了书,问:“想通了?”
这句话是对着潘慈问的。
潘慈没有回答。他其实一直看得很开,但也就是他看得太开了,导致他现在很是无所适从。
虞甘榛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问老大夫:“大夫,您不是说吃过药后,要是我家相公发热了,就赶紧吃下您给的药丸降温吗?可为什么,他没吃,烧就自己退下去了?”
老大夫给潘慈把过脉之后,问潘慈:“每次都只听你娘子形容,这次总能让老夫给你亲自诊断一下了吧?”
潘慈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羞耻,忍不住扭头瞪了虞甘榛几眼。
你这个臭丫头都跟别人说了些什么!?
他非常淡定地摇头拒绝:“不能。”
虞甘榛劝说道:“玲珑,老大夫在这方面很有经验,阅人无数,一视同仁,你不必忌讳什么的。”
潘慈瞪她:“不行就是不行!”
好吧……
又被凶了的虞甘榛扁扁嘴,问老大夫说:“他不让,应该没关系吧?”
老大夫见惯了这样的人,挑眉道:“反正是他自己的病痛,讳病忌医,最后吃苦头的是他自己。”
看来这方面的思想工作还得继续努力。
虞甘榛又问到了那个问题:“老大夫,所以他还需不需要吃您给的药丸啊?”
“既然烧已经自行退了,那就不必吃了。”
“您不是说,他要是发烧了,就说明治好的希望很渺茫,那他这算什么?”
老大夫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盯着潘慈:“这副药,你应该很熟悉吧?”
潘慈用眼角看了虞甘榛一眼,垂下眼睫,算是默认。
曾经东方丹阳给他配的药,就是这副。
“但这副方子秘不外传,当年那人来此求药,便是为你求的吧。”
老大夫这才了然,难怪前辈给这人把过脉后什么都没说就留了那副秘方,原来是有这层缘故在其中。
“她可是在前辈山前跪了一天一夜。”
见老大夫还要继续说,潘慈急急道:“大夫,您不必再往下说了。”
老大夫看到虞甘榛惊讶又落寞的表情,自知多话:“对不起,是老夫多嘴了。你年纪还小时因为长期服用这药,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之后再坚持服用,一年之内,就能看到效果的。”
这是个好消息的。
但虞甘榛却开心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潘慈见她一直闷闷不乐的,心中焦急又无奈。
如果他现在开口解释,一提到东方丹阳,势必会让虞甘榛想起他和东方丹阳的关系;可如果不解释,也不知道她会怎么胡思乱想。
潘慈正在左右为难,虞甘榛自己开口了:“给你求药的,是小姨吧。”
“……嗯,对。”
她猜的出来的,没必要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