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榛小姐说,玲珑去了东厂之后是不再听您吩咐和命令了,还是不再尽心尽力伺候你了?哪一次甘榛小姐生病,玲珑没去给您送药,哪一次节日玲珑没给您准备礼物?”玲珑越说越觉得委屈,抿了抿嘴角,怨气满满地说,“是您不让玲珑再记挂您罢了。”
“我没有!”虞甘榛否认的话说的迅速,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玲珑老神在在地双臂环胸,盯着她看,那样子好像在说,我给你时间让你措辞狡辩。
虞甘榛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恼火,踩他一下,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去东厂!?辜负我对你的信任,辜负皇后小姨对你的栽培!”
栽培?
是禁锢和玩弄才对吧。
玲珑冷哼一声,没有把对东方丹阳的鄙夷表现出来,目光诚恳地说:“若留在瑞宁宫,玲珑就永远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但玲珑不想这样,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奴才。”
就算做阉人,也要做掌握了最大权力的阉人。
玲珑凤眸如朝阳,带着勃勃生机和无限希望。
虞甘榛看得一愣,不知道曾经那个孤僻自卑的少年,何时变成了这样气宇轩昂的样子。
意气风发,凤眸中神采飞扬,风华好像能够压过京城所有同辈的世家公子。
玲珑手撑在虞甘榛脸侧的树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树身。
当他垂眸看她时,虞甘榛觉得满天温柔的星光都在朝她洒落下来,她微微红了脸,缩了缩脖子,有些羞怯地不敢再看他。
“甘榛小姐想让玲珑做一辈子的奴才吗?”
她当然不愿意。
她自然是希望玲珑的人生越来越好。
虞甘榛摇摇头,觉得他的这个动作太过强势与暧昧。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要推开,但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飞快地看他一眼,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将他眼角染成桃色,美丽的动人心魄。
他生的可真好。
不对,他能长的这么好,全是她的功劳。
虞甘榛理直气壮地提醒他:“都说权势迷人眼。你可得记得,你能在深宫冷院里活下来,你能长得这么高这么漂亮,都是我的功劳。”
玲珑注意力全被那句他长得这么漂亮吸引了,他脸颊微微有些泛粉。
所以,她这是在夸他吗?
虞甘榛见他走神,掐他胳膊一下:“臭玲珑,我刚跟你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玲珑回过神,点头:“听到了。”
虞甘榛带着期待和忐忑地看着他,问:“那你认同吗?”
玲珑又点了点头:“认同。”
“哈哈哈哈……”虞甘榛闻言心花怒放,在他手臂、胸膛与树身构成的空间里欢快地转了个圈,“那你必须要牢牢记得,知道吗?”
“知道。”
“那你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必须想一遍,是我一颗一颗坚果把你养得这么好,也是我慧眼识珠把你送到小姨身边,才让你能拥有更多的机会。”
玲珑向来讨厌那种把小恩小惠天天挂在嘴边,四处宣扬或者不断提醒自己的人。但是面对更加无理取闹的虞甘榛,他却心里暖洋洋的,任她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都认真点头,乖乖照做。
“这才好嘛。”虞甘榛满意了,低头显露出女孩子家的羞涩和欢喜,“玲珑,我把你看的很重要很重要,你可不能背叛我。”
玲珑知道虞甘榛嘴里的所谓的背叛,就是小孩子家家的背叛。你跟我关系好,你就只能跟我关系好,你要是跟别人稍微亲近点,就是背叛,就是不要她了。
他在心里好笑于虞甘榛的幼稚,却没有往深处想,这是种占有欲,由爱生出的占有欲。
晚上时,玲珑躺在床上,盯着床顶,老老实实地在心里重复着虞甘榛交代他的那句话。
是甘榛小姐一颗一颗坚果将他喂得这么好的,是甘榛小姐将他带出深宫冷院,让他能接触到更多机会的。
其实,虞甘榛给他的恩情还有很多。
最初的他内心受困于家族的灭亡和身体的残缺,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和想法去追求别的。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破罐子,怎么摔都一样。
可是,虞甘榛让他去做虞清桦的书童,给他继续读书的机会;给了他最温暖又最诱人的爱,刺激着他去追求更多。
是她将他这个破罐子重新捡了起来,在里面装上最肥沃的土壤,再撒上种子,耐心守护、等待着他开花。
是她告诉他,他不是破罐子,而是一个无价珍宝。
玲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他不愿意做一辈子的奴才,但他却愿意将她视作一辈子的主人。
玲珑坐上东厂督主之位后,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东方丹阳也在他的作用下,开始蚕食陈濛的权力。
他一天比一天忙碌,心中对虞甘榛的思念也一天比一天强烈。他偶尔被相思折磨的受不了了,便会悄悄去一趟南湖堂,站在扶疏后,偷看虞甘榛。
看她与这个小姐妹闹矛盾了,看她又交到了新朋友,看她被夫子留堂抄书了,看她立在廊下被罚站。
玲珑忽然发现,偷看她的不止是他,还有一个男子。
魏遇乐。
他吃过这个男子无数次醋,但虞甘榛现在几乎已经把这个魏遇乐抛到脑后了。
对你好时极好,对你没兴趣时一个理由都没有,直接把你丢在一边。
这就是,属于世家贵族的凉薄。
玲珑觉得魏遇乐活该,转瞬又面容暗淡了下来。
他有什么底气认为,虞甘榛不会这么对待他呢?
过去的一年,他受她冷淡的苦,受得还少吗?
如何,如何才能避免跟魏遇乐同样下场?
玲珑暗自握紧了拳头,他心里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寻水河畔摆满了各种小吃摊,玲珑随意落座一家,看了看邻桌人的吃食,对摊主说:“来一份跟他一样的。”
摊主热情地应了一声,然后手脚麻利地制作美食,没多久就把食物端了上来。
米线和锅贴,很寻常的卖相,但是因为是在街头,有着难以言说的特别的烟火气。
这条小吃街的生意很是火爆,每一个小摊的空间都不大,要想坐下吃,就只能与别人拼桌。
没多久,就有人客客气气地询问玲珑:“可以拼桌吗?”
玲珑用筷子将吃了一半的锅贴放下,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那人也不觉得玲珑冷漠,大大咧咧地坐下,冲着摊主大声道:“来两碗米线,三份锅贴,两个茶叶蛋!”
是真的能吃。
摊主都惊讶地将那人快速地打量了一遍:“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几年没见,还是那么能吃。”
这句平淡的话在飘进那人耳朵后,便消散在嘈杂声中。
禄全闻言弯了弯嘴角,抽了两根筷子,一手一根,杵在桌面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百无聊赖地等待米线做好。
“习武之人,难免的嘛。”
他们做着自己的事,全然如同陌生人。
禄全按了按人皮面具的边缘,问道:“你真的不跟我走?潘慈,现在的我完全能护你周全。”
玲珑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走。”
“东厂督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上位者统治的工具罢了,在奴才里做主子,说到底还是奴才。
“东厂督主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玲珑啜了一口浓汤,吐出一团热气,低垂着眼眸,看着汤汁上漂浮的葱花,“但我这个东厂督主,会不一样的。”
禄全的米线锅贴已经上桌了,他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随手将一块令牌放在桌子上。
“拿着它,你就可以调动和改造玉蜂廷。”
玲珑沉默了一会儿,拒绝道:“东厂有自己的情报体系。”
“可那不是你的。”禄全很快就将一碗米线吃干净,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拿着吧。我建立玉蜂廷就是为了找你救你,它本就是为你而生的。而且,我相信你能让它更加完美,更加锋利。”
玲珑将最后一口锅贴吃进嘴里,咀嚼咽下,问道:“当年你为什么执意要走?”
面对这个问题,禄全的反应总是沉默。
不愿说就算了。
玲珑也没有多强求,或者这就是禄全有先见之明吧。如果禄全早早离开,怕也是要被他父亲潘玺连累,成为黄泉里的一抹孤魂。
见他现在过得挺好,玲珑也就安心了。
自己也过得不错。
玲珑点点头,强迫自己认同,对,他现在过得也很不错。
玲珑继续低头慢吞吞地吃那碗米线。
禄全吃的多,也吃得快,不过一刻钟,便抹抹嘴巴付钱离开了。
玲珑看着桌面上那块玉蜂廷的令牌许久,抬眸在灯火迷乱、人潮拥挤中寻找禄全的背影。
找不到了。
玲珑蓦地有些伤感,也回不去了。
忽然,他的眼睛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捂住,身后的人故意压低声音问他:“猜猜我是谁?”
这还用猜?
这气味,这温度,这声音,除了虞甘榛还能有谁?
“甘榛小姐,别闹了。”
虞甘榛见他这么快就猜到了,沮丧又气恼,气呼呼地放开手,质问他:“出来吃独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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