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是真的倔。
潘慈等了半天也不见虞甘榛靠过来,转身看她。虞甘榛坐在地上,华丽的裙摆如花朵舒展的花瓣般散开铺在地上。她扭头看向一边,天鹅颈优雅又倔强。
和他一样,倔强。
按理说,两个脾气硬的人应该很难相处,要么碰个头破血流,要么对对方敬而远之。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总会为彼此让步。
因为什么?
咻的一声,夜空忽然被什么划亮,然后一声响之后,一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之后接二连三的光鸟飞上夜空,舍身成花,片刻绚烂之后便归于黑暗与冰冷。
刹那的芳华,为博贵人一笑。
在虞甘榛眼里,这场烟花是华美,是梦幻,但在玲珑眼里却是燃烧的金银。
路上冻死骨,朱门正烟花。
烟花放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虞甘榛被烟花的唯美撼动心神,又在天底归于黑暗与宁静时,因为漫天的烟尘而伤感。
在她伤春悲秋之时,潘慈将她横抱起来,走进被梧桐绿荫遮蔽的宫道上。
虞甘榛被迫侧脸仅仅贴着他的胸口,那份热意和咚咚的心跳声让她害羞得不行:“你,你放开我!”
玲珑脚步沉稳,声音平静:“等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玲珑自然会放下甘榛小姐的。”
虞甘榛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略有些失望地皱了皱眉。
这条路,为何如此之短?
烟花在夜空中留下的痕迹已经消散殆尽,虞甘榛却觉得有星星点点的光落了下来。
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甘榛小姐的生辰也快到了。”玲珑垂眸看了她一眼,下颌线弧度精致,“玲珑还没想好,要送您什么呢。”
虞甘榛闻言闷闷道:“我的生辰宴又不会让你参加,管你会送什么呢。”
玲珑脚步一顿,这条路就沉默着,走到了尽头。他温柔地将虞甘榛放在路边平整的石头上,然后点点头,提步离开了。
没多久,便有宫人抬着软轿过来,接虞甘榛回去。
铭乔宫内仍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年轻俊美的新任东厂督主垂眸垂手立在大门边。待垂着轻纱的软轿自眼前经过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虞甘榛于软轿上回头,已经连那人衣角都看不到了。
她眼眶红了,连忙低下头,以免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虞甘榛生辰前,她严令魏遇乐必须要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也不知道为什么,魏遇乐扭扭捏捏地,任她怎么说都不愿意来参加。
南湖堂门口,虞甘榛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你要是敢不来,这生日宴我办都不办了,立马带人去你家揍你!”
魏遇乐被她吼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着头,还是很为难的样子。
虞甘榛瞪他一眼,拂袖离开。
也不知道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看不出来她这样是想带他尽快融入世家贵族的圈子,是在帮他吗?
这个大傻子,爱来不来!
虞甘榛生辰那天,魏遇乐还是来了,还给她准备了一份厚礼,一颗拳头大小的南海夜明珠。
虞甘榛被那颗夜明珠晃了眼,她忍不住偷偷看了魏遇乐几眼,心想原来这人家里这么有钱啊,这么大的夜明珠都能随手送出。
她乐呵呵地出去,拍了拍魏遇乐的肩膀,冲他竖了竖大拇指:“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虞甘榛不知道这颗夜明珠是魏家传了三代的宝贝,更不知道魏遇乐鼓了多大的勇气、求了多久才要来了这颗夜明珠。
这是个让她眼前一亮的宝贝,却也没有多么特别、多么珍贵。玩了几天,就放进盒子丢在库房里生灰去了。
就像魏遇乐这个人,她帮了他诸多,在助人为乐的兴奋劲儿过去后,她也就将他抛到脑后了。
出身名门的大小姐,见过的金银珠宝能堆成山,努力接近她的人数不胜数,那颗明珠算得上什么呢,魏遇乐又能排到哪里去呢?
幸而魏遇乐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怨不得她,也无怨无悔。
她有什么坚持喜欢的事情吗?
虞甘榛坐在南湖堂湖边上,鞋底与湖面不过一线之隔。
好像,也是有的吧。
瑞宁宫,玲珑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儿。殿内香气太诡邪,他不动声色掩住口鼻,打算先出去。
“你要去哪儿?”
珠帘摇晃,东方丹阳拖着长长的裙摆走了出来,容颜冷艳,气度雍容。
玲珑微微皱眉,思索着脱身之法:“奴才临时想起东厂还有要事尚未处理,需得立刻回去解决。”
他见东方丹阳没有说话,便行了个礼,转身往外走。
东方丹阳挑起眉头,扬声冷冷问道:“所以,在玲珑心里,东厂的事已经比本宫的事重要了?”
玲珑脚步顿住,向她跪下:“奴才不敢。”
不敢就好。
东方丹阳脸上浮现笑容,她弯腰一根手指挑起玲珑下巴,迫使他抬起头:“玲珑,喜欢这香气吗?”
与爱人之间的云雨,无论是用哪种方式,都是酣畅淋漓的。
痛亦是乐。
她试过一次,食髓知味,便再也难以戒掉了。
只是玲珑不够配合,她不介意用药。
而且玲珑身体有缺,大部分催情药作用都不够大,因此寻药也废了她不少功夫。
不过……为了人间乐事辛苦寻找,也是很值了。
“玲珑,你想去东厂我也允了……只要你乖乖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玲珑凤眸中闪过一丝恐惧,逃不掉了吗?
东方丹阳脸上笑容越来越艳丽,逃不掉的。
“奴才,奴才想要什么都可以吗?”玲珑大脑快速运转,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又无比期待的样子。
东方丹阳点点头:“自然。”
“那……那玲珑想得到娘娘的爱。”
这句话,好像那晚床榻热潮之时在她脑中绽开的烟花,将她的理智炸的一点都不剩。
东方丹阳愣愣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奴才知道,奴才是阉人,身体残缺、身份地位,如何能贪图日月光辉?但是,奴才还是想说,奴才想要娘娘的爱,奴才不愿只做宠物,奴才想得到娘娘的爱,那种……女人对男人的爱……”
东方丹阳受宠若惊,几乎喜极而泣,连忙表忠心:“我,我就是爱你的啊。”
玲珑别过脸,侧脸脆弱绝美:“不,娘娘只贪图床笫之欢,不过是看中玲珑这副皮囊而已。”
东方丹阳沉默了,略带审视地看着玲珑。
玲珑袖中拳头紧紧握起,心里默默计算着时机,道:“是奴才痴心妄想了。”
玲珑手摸上自己腰带,忽然被东方丹阳拦住。
她起身掐灭炉中媚香,回眸冲玲珑嫣然一笑:“玲珑,我会让你相信,我看中的不只是你的皮囊。”
玲珑独自回去东厂,内心的暴虐越积累越多,他脚步越来越快,目光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浓郁。
情与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让他失去体验的资格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侮辱他!?
为什么!为什么!?
东方丹阳!东方丹阳!!
“哪儿去了?明明从这里窜过去了啊。”
有人弯着腰在林中寻找着什么,声音清脆而又熟悉。
像是席卷草原的烈火猛然遇到清流,玲珑猛然停下脚步,目光中仍有怒火。
其实相比卑鄙无耻的东方丹阳,他更恨虞甘榛。
是她姿态强硬地闯进了他的生活,成为了他唯一的光,然后又残忍地将他一脚踢开。
被催情香影响的身体瞬间被怒火点燃,玲珑大步走了过去,抓住虞甘榛的手腕,将她摁在树上。
虞甘榛背靠着树,眼睛眨巴两下,不知道玲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眼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她有点气恼:“你做什么?”
做什么?
玲珑声音低沉,却是满满的酸意:“甘榛小姐,您不是大小姐吗?如何会屈尊降贵,给别人倒酒?”
什么?
虞甘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倒酒,她给谁倒酒了?
“不让我参加您的生日宴,却逼着其他人必须参加?”潘慈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曾经对我那么好,为什么突然把我丢下?我不是一件物事,更不是一堆垃圾,我是个人,心是肉长的!”
玲珑的脸向她越贴越近,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虞甘榛觉得他要么会吻下来,要么会张嘴吃了她。
玲珑面上无泪,却字字凄楚:“我是个奴才,您是主子……奴才心痛,主子又如何会在意?”
虞甘榛完全愣住了,有些委屈地反驳他:“明明是你先抛弃我的啊!是我对你不好,还是玟珠和小姨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离开瑞宁宫,去东厂?”
玲珑看着满脸委屈的虞甘榛,微微一怔。
所以,这丫头这么久不搭理他,让他受了这么久的冷落,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这他妈的算什么抛弃!?
玲珑要被她气吐血了,低头看着她殷红的唇,心想,干脆咬死她算了!
可是百般怒火怨念,都在出口的一瞬间成了绕指的温柔与无奈。
“玲珑是去了东厂,可玲珑可有一次不认甘榛小姐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