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她先去了瑞宁宫跟东方丹阳道别。没见到玲珑，颇有些失落地往铭乔宫走去。
路边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她却没有心思欣赏，随意摘了朵芍药，咬着那一点花梗，垂头丧气的往前走。
路的尽头分成了两个岔路，在岔路口，她与心心念念的玲珑撞见了。
虞甘榛眸中闪过惊喜，开口花朵坠落：“玲珑……”
玲珑却只是一拱手，问了句安就带着身后人走了。
擦肩而过，一个眼神都没有。
虞甘榛又气又恨又委屈，踢了那朵芍药一脚，甩袖走了。
可怜的芍药躺在地上，片刻后，有人去而复返，指节分明的手将芍药花捡起藏进了玄色的袖中。
虞夫人已经持续了三个月腹痛了，御医看了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开了一些治标不治本的药。虞夫人也坚强，一直没告诉儿女自己的身体情况。在虞归找虞甘榛回家那天，虞夫人已经下体见血，腹痛到无法下床的地步。
御医即使用最委婉的话语，也改变不了虞夫人已经没多少天的事实。
虞夫人每日每夜都是无尽的疼痛，她拿出藏在床褥下的剪刀刚准备给自己一个痛快，就听到了门外虞甘榛的声音。
“姑姑，娘亲今日如何了？”
虞甘榛是多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母亲不愿让人看到她形容枯槁的样子，便只坐在门口，给自己娘亲唱歌念诗。
虞夫人愧疚的泪如雨下，她不能再多陪自己女儿更多时间，更不能自裁于病床，给自己的一对儿女留下一生都无法愈合消解的伤痛与悔恨。
她收起了剪刀，选择了咬牙硬挺。
玲珑快马加鞭从回来澜城，便先去看望了虞夫人。在卧室门外，他让福全将盒子里的东西交给门口的侍女，隔着门对虞夫人道：“夫人，有需要，便用一点吧。”
虞甘榛从昏睡中醒来，屋内烛光摇晃，影影绰绰间，一人面容精致，是这光影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玲珑……”
守在屋内的玲珑掀开床幔，刚探进身，就被虞甘榛抱住了：“玲珑，娘亲、娘亲她……我不要娘亲死，我想让娘亲永远永远陪着我！”
玲珑哑口无言，只能轻抚她的后背：“甘榛小姐，没有谁是能永远陪着谁的。”
她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带着一点点希冀问：“玲珑也不能永远陪着我对吗？”
玲珑嘴唇颤抖，用尽力气也无法将那个是字说出口。
虞甘榛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玲珑胸口的衣服，她哽咽道：“玲珑，我是知道的……没有人能永远留在我身边，每个人都是会离开的……父母、兄长，也包括玲珑……”
她忽然平静了下来，放开玲珑：“玲珑，你不是不愿见我，你走吧……我要去陪我娘亲了。”
虞甘榛掀被下床，披了外衣，往门外走。
以往总是躲着她、冷着她的玲珑忽然执拗了起来，他挡在她面前：“玲珑不走。甘榛小姐要陪自己娘亲，那玲珑就陪着你。玲珑在东厂历练多年，最擅隐匿行踪，空房高梁、高树密枝，不会被人发现的。”
虞夫人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了，晚上时还把虞甘榛叫进房间，爱怜的摸着她的脸，嘱咐她一日三餐不能敷衍，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虞甘榛在虞夫人面前忍着眼泪，回去自己房间痛哭了一番。
窗外有人想进来又不敢进来，修剪平整的指甲轻轻挠着木窗，像是花枝碰窗，又像是幼兽无助。
虞甘榛拿起床边的鞋砸了过去，吓了外面人一大跳，也更觉得委屈了。
但是虞夫人的状态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这次还让虞甘榛拿了琴来。虞甘榛的琴艺那叫一个乱七八糟，虞夫人却如听仙乐般，不时还哼唱两句。
虞甘榛手指已经很酸了，但虞夫人兴致未减，她便强撑着继续弹奏。
玲珑藏在树上，听着里面的琴声，揪着心。
天黑了，虞归从府外进来就看到跪了满地的哭泣的下人，房内颤抖的琴音绵延不绝，成了另一种哀号。
他闯了进去，看到虞甘榛十指鲜血淋漓，仍在不断地拨响琴弦。
床上红颜已香消玉殒。
虞归止住虞甘榛的手：“孩子，让你娘亲安静去吧。”
虞甘榛盯着染血的琴弦半晌，缓缓闭上了眼。
虞府上下皆缟素。虞甘榛大悲之下病倒，虞归也无暇照顾她，又怕她睹物思人更伤心，就求东方丹阳将她带进宫中调养。
丧姐的东方丹阳看着瘦得不成样子的虞甘榛心都快碎了，将她安置在铭乔宫，补品一堆一堆地往里面送。
虞甘榛醒来就看到了玲珑，心里酸酸甜甜的：“玲珑……”
“甘榛小姐睡了一天一夜了，想吃点什么？”
虞甘榛摇头：“玲珑，我没胃口。”
玲珑似是早已料到，从一边拿过一个小盒。打开，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坚果仁：“这是我亲手剥的，甘榛小姐吃一些吧。”
投喂和被投喂的交换了角色。
虞甘榛被玲珑喂着哄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玲珑，我有些渴。”
玲珑转身就端过来一碗银耳莲子汤，甜甜的，凉丝丝的，既能解渴又能果腹。
虞甘榛喝了半碗，就又睡了。
人前的虞甘榛虽哀恸但是很克制，玲珑看着她忍泪含悲的样子，更心疼了。
这日，虞甘榛收到了一封信，看过后便奔进自己房间，憋了许久的泪如雨般落下。
玲珑跟了进来：“甘榛小姐。”
虞甘榛看着玲珑，将哭声硬生生忍了回去，还若无其事地微笑了一下。
玲珑真的恨死虞归了。
说是让虞甘榛进宫休养，不过是想让东方丹阳多看看她可怜的样子，好让虞家的优待不会因为虞夫人的去世而减少。
明明知道她是那么懂事的孩子，却留她在规矩森严、口舌众多的皇宫，让她连丧母的悲伤和痛苦都没办法肆意纾解。
“甘榛小姐，玲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懂事。哭吧，玲珑不会觉得你失态的。”
虞甘榛眨眨眼，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