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榛小姐,不是京城百姓贫穷,是所有百姓都穷苦。京城之内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穷苦的你无法想象。”玲珑手指点了点书本,“夫子有跟你讲大部分百姓家里都没有几身合季节的衣服吗?夏季还好,冬天基本都是一家人围在棉絮破败的被子里,将能御寒的衣服腾出来给出去做工干活的人穿。即便如此,每年冬天天宁国被冻死饿死的人依旧不计其数。
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汉云国轻徭薄赋的政策会被天宁国官员如此攻击了吗?”
其实还有更惨无人道的事情,但他不忍让她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天宁国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甘榛小姐长在世家之中,不知道也是正常。”
虞甘榛神色严肃地沉思良久问:“玲珑,这样的情况是不好的对吗?为什么陛下还有朝廷的人不改变呢?”
“沉疴难除,而当权者也不觉得百姓过得困苦跟他们有关系。”
“玲珑也是当权者啊,玲珑可以去改变这个局面吗?”
玲珑苦笑:“甘榛小姐,玲珑只是个阉人。”
虞甘榛皱起眉头:“玲珑,我真的不爱听你总说自己是个阉人。阉人怎么了,你是被挖走心了还是没了脑子?你跟外面的人,有什么不同?”
玲珑嘴唇颤了颤,脸色发白:“甘榛小姐……原来并不懂啊。”
“不懂什么?”
玲珑摇摇头,避而不答:“怕是有心,也没有时间了。”
虎视眈眈的汉云国又怎么可能给天宁国时间?
对于国运,他一直都抱着悲观的态度,甚至还有些乐见其成。
若汉云国铁骑踏碎天宁苏姓皇族的统治后,能在天宁国实行同样的休养生息的政策,对天宁百姓来说绝对是件大好事。
玲珑脑中灵光一闪,面色微凝,好像明白了什么。
虞甘榛见玲珑发呆,轻轻推了他一下:“玲珑,你在想什么?”
玲珑回神,含糊道:“没什么。”
虞甘榛看着被她打碎的那个瓷碗,蹲下身,惋惜又愧疚:“我打碎的这个碗,浪费了多少人家的午饭?”
她伸手欲捡拾那些碎片,手却被锋利的瓷片刺破了。
玲珑来不及阻止,见血已经流了出来,正在身上寻找锦帕,虞甘榛却将流血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声音柔柔的、低低的,惑人得很:“玲珑,像话本上那样,你帮我吮了吧。”她将那一点点血涂在他唇上,轻按他柔软的唇:“玲珑,你的唇好软啊。”
玲珑连呼吸都不会了,心肝也颤了起来。
虞甘榛见他半天没反应,气的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站起身背对着他:“玲珑可记得,都是我亲手剥了一颗颗坚果喂给你吃,你才能长这么大的。你现在,竟然嫌弃我。”
受恩者最讨厌施恩人总把恩情挂在嘴边,但是玲珑从不觉得她这样的言语烦人,每次听到心里反而有种隐秘难言的喜悦。
喜悦他们之间的渊源竟是如此深重,喜悦她能将往事记得那般清楚,喜悦她总是凭借这些管他索要关注。
玲珑舔了舔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声音闷闷的说:“向来都只有甘榛小姐嫌弃玲珑的份,玲珑怎能又怎敢嫌弃小姐?”
虞甘榛手指上的小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她回头觑他:“玲珑这么好,我喜欢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玲珑又被她哄得迷三道四,晕晕乎乎地离开了。
虞甘榛归家半年后,收到了虞清桦的好消息。他参与抵御蛮夷的战斗,竟然俘获了其族长。因为人是他抓的,又考虑到他世家贵族的身份和丧母的因素,营利就让他负责回京述职了。
虞清桦回来那天,晴空万里。路上进城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虞甘榛穿着自己最新最好看的纱裙,在城门边徘徊等待。
一旁的侍女兴奋地指着前方道:“是公子!”
虞甘榛猛然抬头,看到意气风发的男子策马而来。他的眉眼依旧清俊,却多了一份自关山残月、风沙烈酒、寒夜冷刀磨砺而出的气概和坚毅,好似他与这繁华云烟、绫罗玉食从无瓜葛一般。
“哥哥!”
虞甘榛一瞬间笑的灿如夏花,提着裙子奔向虞清桦的过程中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在扑进他怀抱后彻底变成了哭声。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虞清桦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后脑上:“是我……是我没照顾好小妹和娘亲。”
虞甘榛擦擦眼泪,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哥哥站在小妹面前,真的跟座小山一样。”
虞清桦身材高大强壮,面容却飘逸儒雅,眼神又锐利如闪电。这份气度别说在天宁国,就是放在儒将无数的汉云国也绝对是佼佼者。
他摸了摸虞甘榛的头:“小妹好久没长高了。”
“……”虞甘榛撇撇嘴,“我长那么高干什么,能爬上哥哥的马就足够了。”
说着她就要和往常一样去骑虞清桦的马,但长在边疆的马和京城细致养大的马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肌肉坚硬、不近生人,眼神更是如野兽一般。
虞甘榛被马儿一瞪,吓得直往虞清桦身后躲:“哥哥……”
虞清桦朗声大笑,先翻身上马,然后俯身伸手:“它叫玄龙,妹妹别怕,哥哥在呢。”
虞甘榛眉开眼笑的递手过去,上马的动作也有几分飒爽的味道。她坐在虞清桦的怀里,小手拽着缰绳,声音清脆:“嘚儿~驾!”
玄龙不屑的喷了口气,一动不动。
虞甘榛感觉很伤自尊:“哥哥,你看它!”
虞清桦好久没有那般柔情似水的笑过了,他护住自己小妹,一抖缰绳,和这清风一起,扑进了久违的三千繁华中。
在确定虞清桦会回来一趟后,虞甘榛就多次旁敲侧击、暗中观察虞归的反应。但是虞归态度一直不明朗,让她对这次的父子相见很是紧张不安。
虞归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虞清桦身体状况,就带着儿女去给亡妻扫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