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甘榛骑上风筝继续往北边走。两天的马上颠簸，她娇嫩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下马时，她立都立不稳，直接跪倒在风筝边上。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玲珑不问也不扶，就那么冷眼旁观着。
虞甘榛扶着风筝站起身，摸摸风筝的鬃毛，安慰它：“风筝，辛苦你了。还有五天行程，等见了哥哥，让他好好奖励你。”
风筝喷喷鼻子，蹭她的手掌心。
虞甘榛瞥一眼玲珑，阴阳怪气：“早知如此，当年那些坚果就都该留着，给风筝吃。”
玲珑面不改色，任她嘲讽暗骂，只是跟着她，不多说一句话。
虞甘榛去了医馆，医女给她上了药。这又是一笔大开销，她站在街道上，发愁今晚住哪儿。
大城里的客栈价格比小镇要贵出许多，可她的钱确实不多了。
出门在外，需要用钱的地方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就连路上喝一口水都得花钱。吃饭上是不能节省的，风筝也得吃最好的草料才能有好的体力。
虞甘榛唉声叹气，决定今晚不住宿了。反正也是夏季，自己也会爬树，睡在野外也没问题。
但她忽略了蚊虫，又多又大，跟能吃人一样，毒性也强，咬出的包钻心的疼痒。
虞甘榛从树上跳下来，蹲在河边，借着月光看到手上胳膊上被咬出的一个个红包，难受委屈地落下泪来。
她娘亲和哥哥从小把她娇惯长大，连眼睫毛掉进眼睛都能把他们心疼的不行，现在她却要受这种苦？
她无声哭着，撩着河水冲洗红包。
玲珑踩着柔软的青草走到她身边，丢给她一瓶药：“甘榛小姐，随玲珑回去吧。”
虞甘榛置若罔闻，继续借河水的凉来缓解被叮咬后的刺痒。
玲珑叹息一声：“甘榛小姐，你现在还小，懂得事都太浅显。你恨虞大人冷血，恨我无情，但是我们都在帮你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正确与不正确，为什么是由你们决定的？”虞甘榛挑着眼角瞪他，“明明是我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发言权？”
玲珑深深吸了口气，耐心问道：“好，那甘榛小姐说，你喜欢哪家公子？”
虞甘榛烦躁的拍了一下水面：“要让我说多少次，我哪家公子都不喜欢！我离经叛道、臭不要脸，就喜欢你这个宦官！”
玲珑垂下眼睫，看自己被溅起的水花打湿的衣角，平淡地回道：“玲珑谢谢小姐偏爱，但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玲珑，你觉得，我离家出走，真的只是为了你吗？反正我也睡不成了，我们好好聊聊吧。”
玲珑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玲珑，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娘亲是京城望族东方家的大小姐，小姨是当今皇后，父亲是朝中二品大臣。我的记忆每一分每一厘都是在蜜罐里泡着，甜美又快乐。突然有一天，哥哥告诉我，他不想从文科考，只想当一名武将戍守边疆。从他跟我说了他的想法之后，我就产生了苦恼。因为我知道，哥哥的想做的事，是一定一定不会得到父亲同意的。但我也找不出理由去劝他放弃。
打破朱门无武将的传统，放弃锦衣玉食的京城生活去到风沙冰雪覆盖的边疆，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至少我和母亲都认为哥哥在做一件很勇敢很伟大的事。但这些在父亲眼里，就是自私自利、鼠目寸光、大逆不道、叛逆不孝。他将逃出的哥哥抓回来，让下人拿着比我手腕还粗的木棍打他。我在内院，隔了两道墙，依然能听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那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父亲不是最疼我们最宠我们的吗？为什么能够那样殴打哥哥，又为什么伸手就能甩我一巴掌？我听着哥哥挨打的声音，不知原因是什么，我就是觉得很恐惧很不安。到现在，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变了副面孔，也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不安。”
虞甘榛盘腿坐在岸边，看着水面的浮光，面露黯然，继续道：“如果我们能够按照父亲安排的路走，他就是那个宠爱包容我们的好父亲。一旦我们有偏差或者选择背离，父亲就会用尽方法把我们拽回原路上，不会管我们会不会流血会不会痛苦。哥哥会被打、会被囚禁，我又哪来的底气认为自己不会被那样对待呢？”
“爱你是一回事，我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又是另一回事。”虞甘榛幽幽一叹，抬脸看着玲珑，小脸白净又脆弱：“可是玲珑，你说，父亲会逼我到什么程度，我又会被逼着走上什么样的路？”
她捡起野草间的药瓶，从地上爬起来，把药塞回玲珑手里，哽咽道：“玲珑，这件事，我不求你能帮我，只求你不要插手，不要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玲珑攥着那瓶药，神色复杂地看了虞甘榛许久，拔掉药瓶塞子，给她上药。
虞甘榛躲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就任由他去了。
玲珑指尖取了白色的药膏，用指腹细细在她皮肤上涂抹开，温柔细致，愧疚又心疼。
清凉的感觉取代了灼热的刺痛。虞甘榛皱皱鼻子，泪水又落了下来，忙别过去脸，不让他看。
玲珑帮她涂好药，一手拉着她，一手牵着风筝，往树林外走：“甘榛小姐，一定要去北疆找虞公子？”
虞甘榛点点头：“嗯。”
客栈门前的灯笼投下淡如月色的白光，小二打着哈欠等待着客人入住。
玲珑将自己腰间的钱袋取下，递给她。见她倔着不接，就不容拒绝地塞进她手里。抬手爱怜的揉揉她的头顶，道：“放心去吧，京城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虞甘榛拉了他的手一下：“玲珑……我不要你可怜，我也不逼你帮我。”
玲珑嘴角翘了翘，目光沉沉：“甘榛小姐今晚对玲珑说的话，让我很意外。小姐所思所想，远比玲珑想象的还要成熟深刻。”
夜风轻盈，如他的叹息：“好好睡一觉，去见自己许久未见的哥哥吧。玲珑，在京城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