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桦是很喜欢黏自己妹妹的,这次入伍一年多没见,可把他想念坏了。此刻被她拽着袖子,心里比打了胜仗还要愉悦。
两人穿过东市,进入了玲珑所说的贫民带。
一踏入,似乎整个天地都昏暗了下来。矮小破旧的房子拥挤在一起,有的甚至只是搭的棚子。现在是白天,大人们都出去干活挣钱了,只留小孩子们在狭窄的通道里追逐打闹。虞甘榛兄妹穿的已经是虞府最差的衣服了,但和他们依旧是天壤之别。
回头看看身后的红楼绵延,再对比眼前的破败贫穷,虞甘榛叹息不已。
虞清桦是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惊讶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还没到地方呢。”虞甘榛带着他在里面晃了一圈,就去往了一处被桃李怀抱的学堂。看衣服,学堂内坐着的孩童应该都是贫民带里的。
虞甘榛拍拍小胸脯,很是自豪:“这学堂,是我出资的哦。我每月的吃穿用度节省一点,就能给他们租一个月的学堂、请一个月的夫子、包他们一个月的笔墨书籍。”
虞清桦目瞪口呆:“小妹,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你怎么会想起来干这个?”
“我自己肯定不行,这都是玲珑帮我的,也是玲珑让我知道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虞甘榛拉着虞清桦的胳膊,“哥哥,你知道玲珑为了这些人做了多少努力吗?他想改建贫民带,想给他们争取更少的赋税,想给他们创造更多工作。这些行为动了无数人的杯中羹,让他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但他从来没有退缩过。
哥哥你只看到他杀了无数人,手上染了无数血,可是他杀的那些人那个不是满身罪责血债的?他跟哥哥一样,都是在为最底层的人谋福谋安定。你们做着同样的事,哥哥为什么要讨厌他呢?”
虞清桦看着虞甘榛,心里根深蒂固的观点被她的话撼动了些,神色很是复杂。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天宁国竟然是这般摇摇欲坠。”虞甘榛满脸忧虑,但随后便振作精神,“但是我们朝中有玲珑这样的侍臣不懈于内,边疆有哥哥这样的将士忘身于外,中间还有我这样的星星火。集腋成裘、积沙成塔,我们天宁国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虞清桦愣了许久,抬手欣慰又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小妹真的长大了……”
虞甘榛笑的眉眼弯弯,语气间满是自豪:“都是玲珑教的好。”
这话虞清桦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小妹可别这么自降身份,他不过一个宦官而已。”
“哥哥!我跟你讲那么多都白讲了吗?”
虞甘榛打开他又去戳自己丸子头的手,气呼呼的在一边石凳上坐下了。
虞清桦忙去哄她:“没白讲。我的确对他有些改观,但是宦臣的存在只为了服侍皇族后宫。干政,终究是不对的。”
“玲珑也不想当宦臣的啊。明明是那些出身高贵、身体完整的男人躲在安乐窝里醉生梦死,逼得宦官出来维持朝政、保护百姓,临了又去埋怨宦官干政该死。宦臣可真委屈。”
“好了好了,玲珑最委屈,玲珑最可怜行了吧?”
虞甘榛嘟囔道:“明明就是。”看了看时间,“哥哥,快午时了,我一会儿要去跟他们放饭,你要跟我一块吗?”
虞清桦点头:“好。”
“下午我还要领他们识字呢。”
虞清桦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感叹道:“原来小妹还是女夫子呢。”
虞甘榛有点害羞的笑了,然后开始大言不惭:“以后我要开更多的学堂,开更多种类型的学堂,我要名留青史!”
兄妹俩在学堂留到傍晚,送走下学的孩子们,回了虞府。晚膳已经备好,虞归坐在桌边等自己的儿女。两人换好衣服落座,虞归淡淡道:“用餐吧。”
最近几天要么是宫宴,要么是兄妹俩在外面不回家,三个人终于用了一顿真正的家宴。
虞归忽然开口:“什么时候回去?”
虞清桦心里惶惶:“定的是三天后。”
“嗯,家里不求你立功,安全是最重要的。”
虞清桦实在搞不明白虞归的想法:“沙场上刀剑无眼,但儿子会尽量小心行事。”
“嗯……既已入伍,便不可因辛苦劳累而萌生退缩之意。”
虞清桦眼睛一亮,和虞甘榛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喜:“孩儿明白!”
“同时也不能落下功课,每月必须读够三本书。”
“孩儿谨记于心。”
虞归端起清茶饮了一口,继续道:“戎马经历,虽不能增益文章,也算他人鲜有之事,之后你回归京城朝堂,也能以此自资。”
虞清桦愣住:“回归……朝堂?父亲,我欲将天宁边疆作为我一生追求,并未有回归朝堂的打算。”
虞归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为父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年后你便能回京城参加科举。”
“我不同意!”
虞归一拍筷子:“你有说不同意的资格吗?我为父,你为子,子从父意,天经地义。若你再敢反抗,我就将你从族谱上划去,将你逐出虞家!”
虞清桦愤恨无助地瞪了虞归半晌,起身直接往外走。
虞归指着虞清桦离开的背影,气的浑身颤抖:“逆子,逆子!”
虞甘榛也气上心头,道:“爹爹,哥哥好久没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坐下吃一顿饭,有什么话不能饭后再说?”
虞归一拍桌子:“还不是因为你当初放他走,不然哪有后面这么多事!?”
虞甘榛惊怒道:“爹爹!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这顿饭算吃不下去了,虞甘榛也放下筷子,起身离桌:“这顿晚饭,爹爹自己吃吧。”
虞清桦当晚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他不舍地抱了虞甘榛许久,略有些粗粝的拇指揩去她脸上的泪珠:“小妹,对不起,哥哥刚回来就又要离开。”
“我知道哥哥为国为民、有大志向,我不怪你……哥哥,我舍不得你……”
“哥哥又何尝舍得你?”铁汉柔情,虞清桦帮虞甘榛理好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哥哥知道,哥哥的事会连累你伤心害怕,但是哥哥真的想过自己的人生。”
虞甘榛哭着摇头:“我支持你哥哥。”
帮她理好鬓发,虞清桦也整理好了自己不舍的思绪,坚定离开的心:“小妹回去告诉父亲,我会让他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说不的资格。”
京城风凉薄,虞甘榛哭着目送虞清桦策马离开,只觉得那些因他回来而神采奕奕的树已经开始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