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玺以回莲城处理家族后续事宜为借口离开了紫荆城,当天,潘府附近多了许多监视点。潘慈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略略扫一遍,发现有一半都是移动点,这群人警惕性还挺高。
潘府的人正常生活着,潘慈和虞甘榛两夫妻有事各忙各的,休沐日便一块到外面吃吃喝喝。
虞甘榛得知潘玺离开紫荆城后,直觉这人又要去做什么坏事了,忍了几天,在下馆子的路上还是问了出来:“你父亲,去哪了?”
潘慈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搪塞她道:“回去莲城处理事情了。”
就像虞甘榛在潘慈面前说谎会被他一眼看穿一样,潘慈在虞甘榛面前也说不了谎话。
虞甘榛轻笑一声,问:“昨晚去哪儿应酬了?”
潘慈一愣,把嘴唇舔了又舔,目光闪烁:“就,竹外楼啊。”
虞甘榛歪着头看他:“竹外楼竟然有那么重的胭脂香?”
潘慈不自觉换了一个又一个坐姿,如坐针毡:“我以为那就是个普通酒楼,刚坐下就一堆女的围过来……我,我立刻就离开了。”
这倒是真的。
他被女人围住后,浓烈的脂粉味差点没把他呛死。他挣扎着往外走,攒局的人却死拉着他不放手,还说什么这些女的只是正正经经地陪酒而已,解解闷不会被人说什么的。
而已?
潘慈差点跟人翻脸,不知道他在家里的地位有多低吗,不知道他和他娘子的感情有多脆弱吗,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大努力才让两人关系稍微融洽了一点吗?
一个不慎,全局皆输。
还解解闷,他有这功夫回家多抱媳妇儿一会儿不香吗?
这天后他惧内的名声被彻底打响,也没人再敢邀请他参加这种局了。
回家前他特地先洗了澡再去寻虞甘榛,以为已经了无痕迹了,没想到还是露了马脚。
虞甘榛静静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潘慈,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喜欢撒谎的人?”
潘慈在虞甘榛的注视下,腿脚发软:“我不是那样的人……甘榛,我愿意对你毫无保留。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而有的事,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虞甘榛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潘玺的去向,她只是不喜欢潘慈在她面前撒谎罢了。
马车停下,已经到目的地了。潘慈此刻却分不出精力去想其他,拉住她的手:“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别生气了。”
虞甘榛刚想说什么,马车外响起一道戏谑的男声:“你到底是来找我说事儿的,还是让我来看你哄媳妇的?”
潘慈掀起车窗帘子,车外空无一人。有一个头戴幕离的男人人正走到茶馆门口,进门时微微侧脸,朝他勾唇一笑。
虞甘榛好奇地问:“那是谁?”见潘慈神色有些不自然,坦然地笑了笑,“又不方便我知道?”
她觉得有些烦躁,不想再挨着他,手也开始往外抽。
潘慈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下车,走进茶馆。
茶馆三楼尽头的房间里,有一个男子吊儿郎当地立在窗边,漫不经心地将幕离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
听到推门声,他手撑着窗台回头,一张明艳俊美的脸如日初升,看的虞甘榛一怔。
杨子雀看到被自己惊艳到的虞甘榛,乐不可支地打趣道:“小潘慈,你媳妇儿看我都看呆了呢。”
虞甘榛闻言连忙收回视线,看了潘慈一眼,有些心虚。
这个男人好看是好看,但气质有些轻佻,她还是更喜欢潘慈这样贵气优雅的相貌。
潘慈不理会杨子雀的挑拨,对虞甘榛介绍道:“他叫杨子雀,是我的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深厚的恩义。
天宁国和汉云国在莲城地界接壤的地方是一座山,很多亡命天涯的汉云国人都会经过这座山,进入天宁国。但是山高林密,不仅容易迷失方向,还会被不知何时升起的瘴气夺去性命。
潘玺每隔几天就会来山里走一遭,救过许多人,有狼子野心的姚照,也有怀揣赤子之心的杨子雀。
杨家遭仇家追杀,杨子雀父母双双丧命,杨子雀逃进深山才捡回一条命,但是中了瘴气昏迷不醒。在奄奄一息时被潘玺撞见,将他救了回去。
杨子雀在潘家长到十七岁,便回到汉云国参加科举入仕,被姚泽赏识,做了姚泽的智囊。他也借着姚泽的势力报了家仇。
没有人知道杨子雀与潘家的关系,也没人知道杨子雀就是潘家手里最有力的秘密武器。
潘慈将杨子雀介绍给虞甘榛后,对杨子雀说:“这就是我的妻子,虞甘榛。”
杨子雀笑得眉眼弯弯:“甘榛,真是个甜美的名字,真是个甜美的人。”
潘慈闻言,对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男人翻了个白眼:“你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杨子雀收了略有些轻浮的笑容,将手里幕离丢在一边桌子上,正经了一些,“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潘慈看向虞甘榛,虞甘榛很识趣地说:“我出去走走,你们聊吧。”
潘慈看着她的背影,嘱咐道:“这茶馆是杨子雀开的,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便点。”
杨子雀很是骄傲豪气地说:“对,随便点!”
待虞甘榛带上门出去,杨子雀目光讥诮地看向潘慈:“你就这不相信她?还把人支开……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她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潘慈在桌边坐下,翻了两个茶杯,满上,将一杯推到杨子雀面前。
“不是不信任。”他缓缓喝下一杯茶,眼皮抬起,凤眸冷静却带着一丝悲凉,“事情不是万无一失的,她对此一无所知,若是计划失败,我也好帮她全身而退。”
杨子雀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苦涩:“不是吧,潘慈,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能让我全身而退?”
他在汉云国已经站稳脚跟,扶持姚泽上位后,他就会拔地而起,成为汉云国人人仰望的参天大树。
他着实没有理由跟着潘慈冒险。
这异常险,不仅会毁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还会要他的性命。
“我也不想让你趟这潭浑水的,但是……子雀哥,如果不告诉你,我们就会站在对立面,到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与其在无意间自相残杀,不如将一切挑明,是做敌人还是做盟友,让彼此都有个选择。
说是选择,潘玺和潘慈都知道杨子雀的选择会是什么。
杨子雀看着潘慈充满慧光的凤眸,抿唇笑了:“小潘慈,我在潘家到底算是个什么角色?”
杨子雀每每看到其乐融融的潘家人,都会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
他无比渴望加入这一家人,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就算在这里生活十年二十年,他照样是个外人。
他想远离那些他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幸福,希望这样可以减少孤寂和痛苦,所以,即使潘玺强烈反对甚至被他气出泪水,他也毅然决然地回去了汉云国。
这里才是他的故土,他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家。
但是在他的梦里,他总是会回到天宁国莲城的那座宅院里。他和潘玺在练剑,潘慈在读书,潘夫人在浇花。
他的家被毁去了一个,还有一个,他满心疑虑,不敢加入。
杨子雀向来神采飞扬、自信满满的眼睛充满了小心翼翼,他看着潘慈,看着这个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人,不安又期待地问:“我在潘家,到底算什么角色?”
潘慈从未见过他如此忐忑,道:“我把你当亲哥哥,父亲和母亲把你当大儿子。”潘慈顿了一下,反问道,“子雀哥,你说你在咱们家到底是什么角色?”
潘玺是千里才出一个的习武天才,潘玺的父亲把他视作一生骄傲,直言把潘玺教出来,他这一生都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潘慈聪明伶俐,但在习武方面不仅毫无兴趣,连天赋都没多少。
虽然潘玺没有对潘慈过多要求,也没有逼着他习武学习兵法、领军打仗,在这方面表现的很坦然,还照样把潘慈视为自己的骄傲。
但是潘慈知道,潘玺心中还是存在着一个莫大的遗憾。
其实也很好理解,一个浑身本领的人,自是希望后继有人。而不是带着一身武艺不可避免地老去,生活只会越过越孤独,越过越没有盼头。
他一直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完美的句号。
但是潘夫人身体不好,潘玺不敢再让她怀孕,又不敢表现出来,怕伤到潘慈的心,所以潘玺一直都把这份遗憾埋在心里。
他似乎,与圆满无缘了。
潘玺书房柜子深处藏着一把宝剑,那是他在潘夫人怀胎时找高人锻造,送给儿子习剑用的。他每每擦拭宝剑时,都会感伤与叹息。
直到,杨子雀的出现。
虽然杨子雀年纪有些大了,但是潘玺依然把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当作天才来培养。
杨子雀期待能够叫潘玺一声父亲,潘玺又何尝不希望杨子雀就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