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云国官吏平常每过六天休息一天,潘慈好不容易盼来了休沐日,晚上抱着虞甘榛陪她赏月。
“明天休沐,你想去哪里玩?”
虞甘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兴奋,她屈着双腿,看着天上的圆月,怏怏不乐地说:“都可以。”
潘慈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很低落,搂着她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还是生病了?”
虞甘榛摇摇头,撑着地面站起身道:“我明天哪也不想去了……我回房休息了。”
潘慈坐在廊下看着虞甘榛离开的背影,眼神沉了下去。
他带着审问的感觉,问了虞甘榛身边所有人,都没找到原因。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看着潘慈,心里对虞甘榛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潘慈回去房间,看到虞甘榛坐在床边,低垂着头,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口一疼,坐在她身边,将她鬓边头发撩到肩后,看着她的侧脸问:“可以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虞甘榛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要做吗?”
潘慈顿时觉得很是恼火,他与她是夫妻,重要的是情感和心灵的沟通,而不是只有皮肉关系。
他的语气带了点强制的意味:“跟我讲讲,你因为什么不开心?”
“那我就先睡了。”
又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潘慈看着躺进被子、背对着他的虞甘榛,气地摔门离开。
不愿说,她明明有心事,却不愿跟他说。
潘慈闷头往外走,忽然转了个方向,又去问了贴身伺候虞甘榛的婢女:“我不在府上时,少夫人都会做些什么?”
“浇花、画画、练字、喂鱼、抄写经文,还会看看书。”
看书?
在潘慈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虞甘榛看书,继续问道:“都看些什么书?”
婢女不识字,不认得那些书是什么:“可多了……少夫人的书都藏在小屋书箱里,公子,需要奴婢带您去看看吗?”
潘慈点点头,随婢女去了小屋。
婢女打开书箱盖子,里面满满当当塞得全都是书。
泰论、诗集……
潘慈大概翻了几本,明白了虞甘榛心情苦闷的原因。
潘慈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也没跟虞甘榛打招呼,就匆匆离开了家。
婢女在虞甘榛身边说了一天,昨天晚上她有多冷漠、多伤潘慈的心,把虞甘榛说的都很是内疚。
潘慈什么都没做错,她的确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
不过,惹他生气也好,最好能把他气地休了自己。
虞甘榛心里是这么想的,人却是坐立不安,一直注意着院门口的动静,等待潘慈回来。
潘慈傍晚才回来,进门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虞甘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提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潘慈又一口饮尽,拿着茶杯,等她再倒。
“就这么渴吗?”
跑了一整天,能不渴吗。
潘慈在桌边坐下,第三杯茶没有很快喝完,而是小口小口地抿着。
见他不说话,虞甘榛有些紧张,在凳子上坐下,还有意地朝他那里挪了挪。
她的一切小动作都被潘慈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将架子拿的更足了。
“你今天不是休沐吗?去哪里了?”
潘慈看了她几息,反问道:“你想听吗?”
虞甘榛顿了一下,抿抿唇,嗔道:“我若是不想听,干嘛问你?”
“你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我还以为你也不想知道我的事呢。”
他果然还在生昨晚的气。
虞甘榛在心里提醒自己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形式上的夫与妾,谁也没必要哄着谁、让着谁,可委屈就像泉水,汩汩地往外涌。
她低着头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外走。
潘慈一直在观察虞甘榛的表情动作,看她难过地低头,正心里暗爽,便见她起身往外走了。
他顿时就慌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想道歉,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过卑微了。
明明从昨晚到现在受气的人都是他。
他才不要道歉呢。
虞甘榛看他一眼,泪水就落了下来。
潘慈差点咬到自己舌头,道歉的话顺畅地说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虽然潘慈也不知道自己那番话到底哪里伤人心了,他只知道在她的泪水面前,什么自尊地位都可以往后稍稍。
虞甘榛抹着泪,也觉得糊涂,自己为什么会因此掉眼泪啊。
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道歉的人愈发诚恳,哭泣的人就愈发觉得委屈。
所以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潘慈从来没解过这么难的题。
不重要了,先把她哄好才是当务之急。
“别哭了……我跟你道歉,你别哭了……”
潘慈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就吻上了她的唇,吻着吻着就到了床上。
潘玺一天没见到潘慈,听说他回来了,过来找他。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主卧大门紧闭,下人们站在墙边,一个个跟鹌鹑一样。
“怎么了?”
潘玺忽然明白了,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扭头往外走。
天都还没黑呢,这小子真是荒唐。
红浪翻滚,金丝雀的哭声很快就被细细的娇吟取代。夕阳没入群山,夜幕降临,春晓声终于归于宁静。
虞甘榛缩在被子里,等下人将热水送进来、退下后,才探出头了。
潘慈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心里喜欢得不行,轻轻扯扯她的头发,问:“自己过去,还是我抱你过去?”
“我自己过去。”
虞甘榛往床边挪,腿放在地上,却一个劲儿地发抖。见潘慈忍俊不禁,羞恼地用枕头砸他:“还不是因为你!”
“好好好,都是因为我。”潘慈弯腰将她横抱起来,送入浴室,放进浴桶里,“改日让人在家里做一个温泉。”
水温刚刚好,虞甘榛浑身毛孔都被打开了,舒服的眯着眼睛靠在浴桶边上。
潘慈也想坐进来,虞甘榛拦不住,气呼呼地转了个身,趴在浴桶边上,背对着他。
潘慈拿过木梳,一边温柔地帮她梳理头发,一边问:“为什么背着我看书?泰论、诗集,还有那么多游记史书,你真的都看过?”
虞甘榛转过头白他一眼:“你少看不起人?”
“天宁国女子看的书,不都是《女戒》《人伦》《敬夫论》吗?”
虞甘榛表情更加鄙夷:“头发长见识短,井底之蛙。”
“你还来劲儿了是不是?”潘慈从她身后抱住她,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告诉我,为什么躲着我看那些书?”
虞甘榛咬着下唇不说话。
潘慈有的是办法让她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浴桶里的水不断往外落,虞甘榛想从浴桶里逃出来,却被他有力的手臂箍住腰,逃无可逃。
虞甘榛受不住了,连连求饶:“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水波平静,潘慈将她身子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说吧。”
“你自己都说了,天宁女子要看的书是《女戒》《纲常》看那些书,可不得偷偷看?”
“为什么会想看那些书?”
“哥哥让我看的。哥哥说,书籍不分性别,只是男人在用这种方法来禁锢女人,让女人固步自封、自愿沦为附庸。哥哥不希望我被人禁锢,我也不想做谁的附庸。”
潘慈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道:“清桦兄说的很对。你父亲不允许你看这个吗?”
虞甘榛点点头:“我也不想因为这个惹父亲生气。他不让看,我就偷偷看好了。”
潘慈摸摸她的头:“你在潘府,不必躲着谁看的。我支持你看这些书,或者说,我敬佩愿意看这些书的你。”
虞甘榛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眼眶有些湿润。
“可是光自己看书多没意思,你想不想去学堂,听夫子授课,跟同龄人一起学习?”
虞甘榛眼睛一亮,后背更加笔直了。
汉云国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学堂也都是男女混合授课的。
虞甘榛眼里的光明亮而又脆弱,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可以吗?”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出去跑一天是干什么去了?”潘慈捏捏她的鼻子,宠溺道,“我可是看了好多个地方,才找到适合你的学府。”
虞甘榛定定地看他许久,腰肢柔软了起来,像一团云一样伏在他胸口。
“我,我不疼了……可,可以继续了。”
潘慈一愣,明白了她话的意思:“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床上那点事。”
虞甘榛仰起脸看他。
潘慈耸耸肩,笑容苦涩:“但你一定不信,定会觉得我是有所图谋。”
她,她相信的。
可她说不出口。
虞甘榛有些手足无措,她想消除潘慈眉间的失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潘慈倒是习惯了她这样,揉揉她的头,脸上又浮现笑容:“明天我送你去报道。”
要是让虞甘榛自己去,她肯定是不敢的,闻言有些感激,但有也疑虑:“可你明天不是要去刑司府吗?”
潘慈笑得很得意:“你的学堂离刑司府很近,我把你送去,再去刑司府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