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扶着门框偷看门内,虞甘榛才不想去道歉呢,虽然她说了谎,但是她之前想与潘慈和离,他自己也是知道的啊。
她又没说错什么。
潘慈心碎的表情不断在眼前浮现,虞甘榛心里难受的喘不过来气。
她真的没说错吗?
虞甘榛也搞不懂了,穿上鞋子,踩着夕阳而去。
潘慈还像小时候一般,一难过就去自己母亲身边,找个角落默不作声地坐着。
蓝若锦本来在梅林里绣花,天色暗下来后,便让人取了鱼食去湖边喂鱼。潘慈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在一边寻了块石头坐着。
蓝若锦看到潘慈这个样子,慈爱地笑问:“又和儿媳妇吵架了?”
虽然政治上的是烦人,但潘慈从来不会把外面的烦恼带到亲人面前。在家里能让他沉着一张脸的,也只有那个虞家的大小姐了。
蓝若锦将鱼食抛洒进湖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自己儿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潘慈的头了。
儿子少年老成,个头也是一年比一年高,让她不好意思在抚摸他的发顶。
但是那一份温柔的怜爱,从来都没有消失。
她还是母亲,他还是她的小宝贝。
“夫妻之间,吵架拌嘴都是常有的事。你是男人,多忍让她一些。”
潘慈闻言很是不满:“我再忍让她再包容她再爱她,又有什么用?”
他越说声音越低落,哪还有平日里骄傲稳重的样子:“她不爱我,也不在乎我对她的好……”
也许,他真的应该放她离开了。
将她绑在身边,彼此都痛苦。
蓝若锦静静地看着潘慈将情绪都发泄出来,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阿慈,我之前尝试着去理解甘榛的想法,然后把自己代入到了她的角色里。本是出身名门,却国破家亡,敬爱的兄长死在护城之战中,慈爱的母亲也病逝,唯有一个利欲熏心的父亲留在身边,还被迫嫁给为妾室。如果是十七岁的我面对这一切,我可能真的承受不下来。此刻的她,除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
潘慈张嘴就想反驳蓝若锦的话,他对虞甘榛深情至此,她为什么不能信任依靠他?
话到嘴边,他便说不出来了。
暂不说虞甘榛与潘家复杂的仇怨,就拿他们婚前婚后的事情,他就越想越没有底气。
他对她,是真的好,还是自以为是?
如果他对她好,如何不能忍过几年,而是早早娶她过门,让她做妾?如果他对她好,怎会动不动就跟她冷战?又怎会故意在她母亲病重的那段时间,放任底下人说他跟邵蕴秀的闲话?
做出过这些事的他,真的能让人信任、依靠吗?
连信任和依靠都做不到,他又有什么脸面强迫她怀孕生子?
蓝若锦见他沉思,明白他已经开始反思了,继续道:“所以,也许她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受伤的事,但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究竟是她真的对你毫无感情,还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潘慈豁然开朗,站起身道别母亲,脚步匆匆地往回走。刚绕过湖边的芦苇丛,便有一人撞进怀里。
虞甘榛捂着撞痛的额头直想骂人,抬眼见撞到的是潘慈,牢骚都咽回了肚子里去了。
潘慈拿下她的手,看了看她有些发红的额头,面露心疼:“撞疼你了?没事吧?”
虞甘榛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后,同时开口:“对不起。”
两人皆是一怔,四目相对,是虞甘榛先发问:“你,你道什么歉啊……”
“我不该总是对你发脾气。”
虞甘榛更疑惑不解了:“明明每次发脾气的,都是我。潘慈,应该道歉的是我,对不……”
她算是想明白了,就算她说的话有多不痛不痒,但让在乎的人觉得难过了,那就是错了,就是得赶紧道歉。
但潘慈却不想听她说对不起:“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了。”
他只想她能留在身边,能跟他好好过日子,能让他好好爱她……
“那,那不说这些了。”虞甘榛回握住潘慈的手,拉着他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回去他们的小院子,回去他们的家。
潘慈很顺从地跟着她走,虞甘榛回头看了他一眼,余光注意到芦苇丛尽头站着一个女人。
那是潘慈的母亲,那个为她亡母抄写经文的女人。
潘慈这么快就处理好情绪回来找她,蓝若锦一定替她说了很多话吧?
虞甘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拉着潘慈的手更紧了。
回到房间,两个人又上了软榻,裹着一条蚕丝被,捧着一个暖炉。
虞甘榛低头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修长的手,沉默了许久,道:“潘慈,我这么气你,你想跟我和离吗?”
潘慈闻言有些咬牙切齿:“我娶你回来,费尽心思取悦你,是为了跟你共度一生,不是跟你和离的!”
不过难得她知道自己很气人。
“其实……”虞甘榛舔了舔干燥的唇,很是紧张,“其实,我现在也不想和你和离了。”
潘慈身体僵硬了下,手转过她的脸,低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真的?”
虞甘榛点了点头。
不知是热泪先进入眼眶,还是他先将她吻住,只知道这一吻先苦涩后甘甜,最后的最后便是柔软的床褥和激扬的红浪。
虞甘榛仰面躺在床上,躲开他的吻,讷讷道:“但我现在,还不想生孩子。”
“不要就不要,我也不想要,免得耽误咱们亲热……”
坚决的样子好像方才难过的直想掉泪的不是他一样。
“你在说什么?”虞甘榛推着他胸口,很是嫌弃他,“说正经事呢,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潘慈推开些身子,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笑着问:“现在不做正经事的,好像是你才对。”
这般衣衫不整,被褥这般软和,你说到底什么才是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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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甘榛呆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当潘慈衣冠整齐地离开家门时,她能隐隐感觉到,汉云国要在这个外来的年轻人手下,变天了。
事情都在按潘慈预想的那样进行着,姚泽与姚照互相残杀,然后姚端出现,坐收渔翁之利。
但在尘埃即将落定时,出了岔子。
姚照失踪,而去寻找姚端的潘玺也消失在回京的路上。
潘慈想都不用想潘玺的失踪肯定跟要找脱不了关系,他担心父亲安危,急地头发都快要白了。
虞甘榛陪在他身边,绞尽脑汁也说不出几句安慰的话。
虽然潘玺间接害死了虞清桦,毁了她的生活,但她现在也恨不起来潘玺了。
因为潘慈对她无微不至的爱,也因为她在汉云国的生活过的很是美好。
她能学男子可学的东西,潘慈还答应她,下次科举让她去试试。
潘慈说,等到明年汉云国把天宁旧国的户籍、城镇建制都给建立好,天宁旧国的百姓也就可以参加汉云国的科举考试了。
也就是说,有许多女子也能通过女子科举走出深闺和后院,去寻找更有意义的人生。
她为天宁旧国的百姓们感到开心,慢慢地,对潘玺也恨不起来了。
当初他叛国,渴望追求的,是不是也是这些?
等他平安归来,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不过,虞甘榛还没等到潘玺平安归来,她就自己见到他了。
虞甘榛捂着剧痛的后脑从地上爬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抬头就看到一个木头的十字架,一个不成人形的人被绑在上面。
那人衣衫褴褛,铁链从锁骨穿过再穿进琵琶骨,手腕处被粗麻绳磨得血肉模糊,头发更是被血糊成一片,完全看不清脸。
虞甘榛被眼前血淋淋的人吓到了,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这里是哪儿啊,到底是谁打昏了她将她带到这里?
潘慈,潘慈,快来救她好不好?
虞甘榛被吓得抽泣,下意识喊潘慈的名字,向他求救:“潘慈,潘慈……潘慈快来救我啊……“
木架上的人闻声头动了动,艰难地抬了起来,透过凌乱的头发,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他的儿媳妇。
许久没有喝过水的嗓子沙哑地不行,潘玺问道:“你……甘榛?”
虞甘榛听着这个声音觉得很耳熟,认真一看,惊呼道:“是,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我们绑来的?”
“是姚照。”潘玺本来对自己的被绑架、折磨,甚至杀死的事情很淡定,也能很坦然的接受。
在他看来,历史是一辆滚滚而过的马车,它要前进就要开路,一开路,就会踏碎一些事情。
在朝代更迭、皇权交换之间破碎的人,都只是马车行驶而过扬起的尘埃。
也许是谁一生的伤痛,但对那辆马车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
包括他自己。
从他决定做这件事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死去,甚至连累家人一起死去的打算。
所以他被逃出来的姚照抓来百般折磨,他都没有一丝恐惧或者不甘。
但现在,他心中满是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