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桑瞟了一眼手背上一道长长的红色划痕——火辣辣地疼。
她微微皱了皱眉，随手将背包丢在靠进走廊的座位上。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借过一下嘞！”
“哎呦喂，你踩到我的脚了！”
“嘿，我说你，可别挤了行不行！”
“……”
封闭的绿皮车厢里，混杂着各色的口音和腔调，嘈杂喧嚣的像是一个大集市。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个个都满头大汗，急不可耐的模样，看上去就和影片中逃难的人没有两样。
宓桑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她这才又淡漠地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道猩红的擦痕，依旧火辣般疼痛。
刚刚一个背着大蛇皮袋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地硬是从她身旁挤过去，仿佛站在他边上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堆行李。蛇皮袋鼓出的一角，正好划过她的手背，那中年男子自然不会注意到。
宓桑将手往宽大的棉服往衣袖里缩了缩，有没有道歉，不重要，她早就习惯了不被道歉。
“诶，小心！”
近在耳边的一声尖锐的叫声，几乎要将宓桑的耳膜都震裂。
宓桑又微微皱了皱眉，微微仰起头——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踮着双脚，双手高举，奋力地托着从头顶架子上滑落下来的一只行李包。
宓桑朝她点了点头：“谢谢！”声音轻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女孩踮着脚将滑落的包重新放了回去，掸了掸手上的灰，指着宓桑里侧靠窗的位置笑道：“我坐这儿。”
宓桑点了点头，偏转身子让她。她人不胖不瘦，正好擦着宓桑宽大的棉服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好！你也是去西原吗？”
女孩刚一坐下，就转过身子，脸上绽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宓桑眨巴了两下眼睛。
“嗯。”宓桑应道。
“去西原哪里？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一个人吗？我要去西原的樊冈，要是你也是去樊冈，那我们俩就可以作伴了！”
女孩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两只眼睛放光地盯着宓桑看，等着她回答。
宓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回了她一句：“我也去樊冈。”
女孩差点没兴奋地尖叫起来：“太好了，那我们一起吧，也好有个伴！我不喜欢我自己的真名，我的网名叫天空中的猫，你就叫我天空中的猫吧！你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宓桑扭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在天空中乱蹦的猫，不禁笑了笑，淡淡道：“宓桑。”
“扶桑？扶桑花的那个扶桑吗？”天空中的猫掏出一盒饼干要给宓桑吃。
宓桑摆了摆手，示意不吃：“差不多吧。”
“小偷！有小偷！我的钱包被偷了！”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子焦灼地在包里翻找着，可是翻遍了大包小包，却依旧没找到钱包。
她急得像个孩子似的在原地跺脚，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呐？怎么办呐？几分钟前还在的！”
一旁有人提醒道：“这两侧车厢门都关着，刚刚除了有人进来，也没人出过这节车厢，那小偷估计就在我们车厢里。”
巡逻的列车员正好过来，了解了一番情况，表情严肃：“各位旅客朋友！这位女士丢了钱包，很是着急，现在可以肯定，这小偷就在这节车厢里，希望大家能够配合检查，一起抓住小偷！”
“凭什么要我们配合检查呀？”
“就是，要我说呀，就是活该，这么大个人了，连个钱包都看不好！”
“……”
车厢内一阵喧哗，宓桑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座椅背上。
“这些人也太自私了吧，检查一下而已，要是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也希望大家能配合检查一下，把小偷找出来。”天空中的猫小声嘀咕着。
列车员提高了嗓音：“好，不想配合检查的乘客也可以不配合，下车后直接由警察接管调查。”
这一下，车厢里彻底安静了，大家纷纷拿包的拿包，翻口袋的翻口袋。列车员一个接着一个地检查，来到宓桑身边时，宓桑已经将背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在了桌子上。
“衣服口袋！”列车员指了指她的棉服口袋。
宓桑把手伸进口袋里，刚要将口袋翻出来，人却一下子僵住不动了。
“磨蹭什么呢！快点！”列车员等了几秒，见宓桑依旧呆愣愣的，有些不耐烦起来：“快点，别让我来动手！”
宓桑脸涨的通红，大脑一片空白，她摸着口袋里麻布料子，鼓鼓当当的一只小袋子，这很明显是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慢吞吞地将小袋子掏出口袋，那女人立马冲上来，一把夺了过去。
“我的！就是我的钱包！小偷！你这个该死的小偷！”女人不顾列车员阻拦，冲上来就要打宓桑。
“不是我偷的！”
宓桑委屈地双眼通红，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天空中的猫将她护在身后：“我相信不是她！”
“就是她！就是她！”
一时之间，车厢里乱做了一团，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对着宓桑指指点点。
那女人和天空中的猫互相争执着，列车员夹在两者中间嚷嚷着：“别吵了！安静！听我说！听我说！”
“都给我闭嘴！”
忽然之间车厢一头传来一声大喊，吵闹不堪的车厢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朝着喊声传来的车厢一头看去。
只见一个个头高高的二十来岁男孩，正双脚站在座位上，宽松的裤脚口干净利落地塞进一双半筒靴里。
他右手揪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小子的衣领，看到大家一致向他投来齐刷刷地目光，略显尴尬地用左手摸了摸鼻子。
“吵什么吵？再吵，小偷就真跑了！”他右手用力一推，把那个小子推到众人面前。
宓桑看了看那小子，他年纪不大，脑袋低垂着，一声不吭，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
列车员拨开人群走了过去，指着那小子问男孩：“怎么回事？你给我下来说话！这椅子是让你踩的吗？”
男孩漫不经心地咂了下舌，从椅子上轻轻一跳，故意延长声音：“我说，他是小偷。”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小偷？你亲眼看到了还是有什么证据？”列车员追问道。
“亲眼看到了。”男孩将双手插进裤兜里，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你怎么就亲眼看到了？你……”列车员上前一步，像是要求证什么。
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他：“别问我，你自己问他去，老缠着我问干嘛！搞得我是小偷一样。”
列车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觉得这话也没毛病，就转身问那小子：“你来说，怎么回事！”
那小子低着脑袋不说话，列车员已经彻底烦躁了起来，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话呀！哑巴吗？！”
小子浑身一抖，似是被吓了一跳，抽抽搭搭地带着哭腔答道：“我……钱包……是我偷的……”
“你偷的怎么会在她口袋里呢？！”列车员指了指宓桑，几乎要咆哮起来。
宓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个毛头小子已经因为害怕哆嗦个不停。
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自己犯的错，注定要自己承担，没有人会因为觉得可怜就不再追究。
“因为被我看见了，他正好路过那女孩，就当着我的面随手放了进去。”那男孩倚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来。
“我让你说话了吗？！”列车员额头上几根青筋明显可见，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睛里掉出来。
男孩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
宓桑走上前，她的双眼依旧有些红通通的，她看着他，嗓音有些沙哑。
“你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孩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上扬出一抹弧度。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宓桑一时语塞，红红的双眼里又滚过一层热浪。
他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定要为谁做什么，每个人都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天空中的猫走到男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出来了呢？”
男孩放下驾在另一只腿上那条腿，站起身来，依旧双手插着裤兜，从天空中的猫身边走过，走过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一下她。
他走了几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们吵到我睡觉了。”
“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偷东西？走，等下到站就把你交给警察！”列车员上去揪住小子的衣领就把他往其他车厢拖去。
那小子拼命挣扎着，企图挣脱列车员的束缚，却无济于事。
“我……我没钱买东西吃……”
宓桑将目光移向了别处，那小子的声音渐渐远去。
宓桑和天空中的猫回到座位上，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车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那个女人也没有来道歉。
“你为什么相信我？”
宓桑低头将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塞回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