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爷,你,这是掉在面缸里了?”杨。岳禁不住疑惑道。
“去,你才掉面缸里了,这是三七粉,可贵了,这么一丁点,够你半个月月俸。”咽了酥饼,今夏回了句。
“咱们月俸还没发呢,你哪来的银钱去买这么贵的药,”杨。岳奇道,寻思一阵,白了白脸,“你莫不是又拿手铳吓唬人家了?”
“酥饼吃不吃?”她将盒子递给杨。岳,“小爷我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麽?这是戚夫人给我的。”
杨。岳一手接过盒子,另一手掀开草藤盖子,闻言不可置信的瞪着她,足足过了大半晌,神情仍然讷讷。
“不信?也对,我也像做梦一样,”抹干净嘴角碎饼,今夏复去盒子里摸索,捞出一块绿豆饼,捏在指尖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如今战事在即,最耗费的就是银子,三军未动粮草为先,若是粮草供应不上,就得花银子去购,而除了粮草,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战船折损,是以圣上下旨由陆绎携造船款前往,有重重官兵押送,她本该放心,可不知为何脑袋里总是浮起新城河那次他负伤虚弱的模样,他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手也很冷,她伏在塌边替他暖了好久,直到他醒来,冲她一笑,今夏才觉得心安,默了默,她将余下的饼连同盒子一并给了杨。岳,赶在下差前又赖在总捕头身边,拐着弯的问卢氏的案子。
“你要是练功夫有一半这么上心,你师父也不用这么愁了。”
今夏不自在的低着头,若说六扇门里她最忌惮谁,一是杨头儿,二是总捕头,俩人一个鼻孔出气,揪着她小辫子能说道半天,偏偏她还不敢回嘴。
“定了个流放岭南的罪,不过山高水长,她能不能活着到也还未知。”总捕头说罢摇摇头,有冤屈的人他见得多了,像这种算是善终。
今夏笑道:“她会想办法活下去的。”乱世人如草芥,生杀若在他人手上那才可悲,只她转念想着,究竟可悲的是徐氏还是徐元启,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二楼靠东侧的雅座里,红梨木香案上摆着应季鲜果,一边隔开的矮几燃着淡雅清香的熏笼,笼盖为八角,边角正徐徐冒着淡色烟雾,今夏轻嗅,是桑叶混着菊花的气息,提神醒脑。
推开窗几,悠哉的赏着日暮景致,心思却绕过熙熙攘攘的街头不知飘到何处。
吃了半盏茶,戚夫人已复换了套织金湖蓝交领春装,袖口牡丹绣纹若隐若现,足蹬翘头层软履,面容威伉,实在英气逼人,今夏不由得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忙替她拖来凳子,又斟满茶杯,戚夫人只笑道:“今日当是故友重聚,不用见外。”
已经连吃了好几日豆腐宴的今夏再看到满桌子荤素相宜少不得直吞口水,待最后一盘清蒸鲈鱼上桌,她早两眼发直。
“这道菜是闽粤一带的做法,当年将军在福建抗倭时,我兴起学了来,”戚夫人淡淡道,挟了一筷子鱼肉置在面前的碟子里。
今夏附和点头,“这鱼身两面片几刀,抹上盐和雪酒,放些姜片腌半柱香,摆盘子上锅蒸一会再铺点葱丝、姜丝,滚油一勺浇在鱼身上即可,”她说的头头是道,戚夫人面露赞赏。
“不过,我也就动动嘴,吃个现成的,”她伸手去够酒盅,还来不及给自己倒满,就被戚夫人四两拨千斤给夺了去,今夏诧异,戚夫人却摇铃唤来小厮重新添了壶果酒,果酒醇香扑鼻,也不易醉,感慨于戚夫人如此体贴,文能提笔挥毫武可沙场点兵,执剑敢杀敌寇,于是心内愈发钦佩起来。
今夏对自己酒量的认知一直限定在两坛雪酒,可今日半盅果酒下肚,居然头脑昏沉起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戚夫人倒是面不改色。
“夫人,好酒量……”今夏笑道,眼底隐隐的水泽蓄满眼眶,笑着笑着居然滴下颗眼泪,她一时又怔怔盯着泛起涟漪的酒杯,那滴泪湮在里头,瞬间沉入杯底,恐被看出情绪,她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不自在道:“这酒后劲真大,是葡萄酒罢?”
戚夫人蹙眉朝她看了会,缓缓道:“嘉靖四十三年,倭寇集党一万人围攻仙游,将军打了三天三夜,身负重伤,为怕我担忧,便瞒着不说,后来战事绵续到次年,吴平败走,逃亡凤凰山,此战才算结束,当年,我也如你这般日夜牵念,”饶得是她有巾帼之勇在得知丈夫深涉凶险,如何能不忧惧。
“我平生杀敌,没有一万也有上千,也自认从未有什么憾事,悬蝥弧,破敌营,举凡进犯我大明,绝无姑息,只因我心中有一念,便是女子也无须仰赖任何人,若想,便是千里万里,又何惧?”戚夫人沉声道,她目光如炬,良久嘴角绽出抹笑意来,看向今夏也变得温柔,“你此番打算如何?”今夏似大受震撼,昂首迎上戚夫人询问的视线,登时酒醒了大半,牙根咬着道:“我想去漳州!”
她说的十分肯定,戚夫人垂眸思量,继续问道:“如何去?”
今夏默了默,其实自得知陆绎并未去登州时,她就知晓他骗了她,且漳州定是发生了大事他迫不得已才如此,今夏明白,此一行前路迢迢,她若孤身而去,路上若遇到个好歹,依陆绎的性子定会自责愧疚,俩人共患难同生死,自是谁也见不得对方受一点点伤害,可现下,她确实不知该如何?
见她不语,娥眉紧锁,戚夫人沉吟后一拍桌子,今夏被这一声响吓得差点跳起来,杏眼骨碌碌转着看向戚夫人。“从运河坐私船不用夜泊也不同港间报备,只要有通港文牒,约摸十日左右便可直达漳州。”
“可现下局势,通港文牒须得圣上批奏,”压下满腔热情,今夏再无胃口,便将碗筷推到一边,认真分析起眼前状况,“前几日京城混来的东瀛人才被抓,另有逃窜的我也不知躲在哪里,这个节骨眼上,于公于私圣上怕是都不会下这道文牒。”
最重要的是,戚将军调任蓟门,内阁里那些早暗暗斗得火热朝天的大臣恨不得天上掉下个机会抓住对方的漏洞,戚夫人虽为女眷,但毕竟是登州卫指挥佥事夫人,又是南溪万户侯之女,尚且有机会面圣,只要她开口,那些箭头势必会即刻对准戚将军,太过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