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摇头,拒绝戚夫人,“我会再想办法,总之漳州,我是必定要去的。”
一顿饭,从日暮吃到月上中天,敞开心扉后,今夏也无顾及,吃的十分畅快,以至于最后走出酒楼,打了好几个饱嗝,戚夫人的丫鬟翠屏搀着今夏走了会,许是怕她跌倒,一再关切,今夏只笑笑催促她回去,又独自沿着新丰桥慢悠悠的晃着。
夜风凉似水,拂过她面上像是只温柔的手,她舒服的闭了闭眼,良久,再睁开时,猛地回头意料之内的看到跟在不远处的岑寿。
岑寿在酒楼外蹲了大半日,今夏步履不稳的出现时,他半边身子都麻的没了知觉,心里又是怨念又是忿忿,大公子不在,她又去喝酒,也不知里头是谁,叫她这般高兴。
今夏看着他,忽然勾着手指,示意他跟上来。
“何事?”捂着空空的肚子,岑寿有些不快。
“你家大公子……”她话说了一半,岑寿瓮声打断:“大公子去了登州。”
“错,他去了漳州,”今夏道,不期然,岑寿惊得手里佩刀啪嗒掉了下去。
今夏复弯腰替他拾起来,拍了拍灰尘递到他手上,“看样子,大人连你也一道瞒着了。”
“你如何得知?”震惊之余,岑寿又问。
“你在那个歪脖子树上等了这么久是不是挺好奇里头是谁?”见他不吭声,今夏又道:“是戚夫人!”
果酒确实后劲不小,这会被凉风一吹,顿觉头痛,今夏抬手捏了下额角,也不去看岑寿究竟是何表情,自顾自道:“我与你说,便是要你知晓此事,想好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夫人……大公子吩咐,要我务必护住夫人。”岑寿思量片刻,脑海仅剩下这么一句话。闻言今夏正色道:“那岂不正好,你与我同去,也算是没有违背他的话,当然,你若不去,小爷我也不勉强。”
而戚夫人自歇不久,丫鬟翠屏神色匆忙的跑来,手里捏着一封信,眼圈通红的哽咽着,“夫人,您快看看……看看信……”
戚夫人虽不知何事,见翠屏哭的如此伤心,不禁呵道:“天大的事何至于哭成这样。”说着接过信件,坐在灯下细细去看。
纸页铺开,浓墨晕散开,短短一行字,举如千斤。
“安国病重,三鸣而去,速归!”
月余前,戚夫人携养子于南溪住了数日,可临行时,戚安国突感风寒,且病势汹汹,戚夫人只得独自随军返回登州。
翠屏仍恸哭,戚夫人又想起自己早早夭折的孩儿,一时心痛的无以复加,登时更衣去寻戚继光,而彼时,戚继光正与神机营督察院右都御史杯盏觥筹,乍见戚夫人盛怒凌人,心有戚戚,忙抛开酒杯快步行到她面前温言相问。
戚夫人只道:“安国殇……”她忍着剧痛,压住颤抖的嗓音。
戚继光愣了愣,碍于同僚便柔声劝慰:“明日圣上宣召,我等无法脱身,不若夫人……”他话未说完,瞥到戚夫人通红的眼,顿了下,才道:“待事毕,我定与夫人同回南溪,接回吾儿。”
“不必,你去请道通港文牒,我自回南溪,将军还是以国事为重,莫要叫人以为是家有悍妻,心有顾忌。”
她年少时便嫁给戚继光,多年来奔于马背,战场厮杀从未有过丝毫胆怯,即便早年幼子早殇,她仍能忍痛,岑港那次,她本也不抱期望,有了必死的决心,可将军出现时,她还是忍不住像寻常女子般求得庇护。
戚夫人何等英姿,未有抱怨,对内,她操持家事没有半分懈怠,对外,拾起刀枪便能马革裹尸,运筹帷幄不输于男子。
戚夫人瞧着堂内的嘤嘤耳语,不禁冷笑,随后旋身出了大门。翠屏抽噎着依在墙边,见状忙小跑来,低低唤了声“夫人!”
“收拾行囊,明日赶回南溪。”今夏在新丰桥绕了几圈,清醒后才折回葫芦巷,岑寿却是头脑灌了几斤烧酒般,有些浑浑噩噩,眼见一路跟到了家门口,再看今夏,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推门而入连头也不回,岑寿索性抱着佩刀坐在门口那棵枣树下。
屋内,袁陈氏点着油灯等了许久,时不时向外张望,才行到院子的今夏见袁益托腮蹲在墙边,卷书搁在一边的酱坛子上,于是笑道:“怎的还不去睡?”
“娘去送了趟豆腐,也不知路上碰到谁了,回来就唉声叹气,”袁益努嘴,小心翼翼的从头顶的窗户觑着,“还有,姐你是病了麽?”
今夏一怔,下意识道:“瞎说,我身体壮着呢。”
“那就怪了,”袁益又道,捞起书卷攥在手里,“娘熬了副药,熏得一屋子黄连一样苦,现下味道还没散呢。”
今夏扶额,心里猜到了七八分,“知道了,你赶紧睡去吧。”说着推了推袁益,自个则有些不情愿的挪着步子。
帘子掀开,一股浓郁的八宝茶味直冲脑门,举目去看,果真瞥到桌上稳稳摆着与碗口齐平的茶水,袁陈氏只用了三碗水煎出这么一碗来,那味儿竟然比她平日喝的还要刺鼻,捏着鼻子行过去,人还没坐下,胳膊已被袁陈氏拉住。
“早就叫你别做捕快了,你不听,要不是你府里的丫鬟送来这东西,我还不知你身子亏的厉害,竟还得吃药调理,”茶碗被推来,又听她苦口婆心道:“别磨蹭了,赶紧喝了。”
“娘,这个……一副得熬出来四次的量,您就熬了这么点,我喝不下去。”今夏本能拒绝,“要不再掺点水?”
哪知娘亲却根本不理她,随手抄了袖套去外间淘洗明日要用的豆子,今夏默了默,认命的捧了碗往嘴边送。
三声棒子响时,她猛地自被衾坐起,浑身热的难受,听着外头棒子余音绕在耳畔,睡意全无,于是披衣起来坐在塌边,脑子转的飞快,若凭借她实在难以平安到达漳州,水运除非民船或是漕船,但速度不快,若走陆路,经由一站站官驿,折耗精马下,日行数百里也不是不可能,可要弄到关碟,也是件难事。
于是次日天蒙蒙亮,今夏便起身洗漱,爹娘备了磨好的豆腐准备出门,她招呼了声,在袁陈氏诧异的目光里镇定的拉开木门,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了斜靠在枣树下的岑寿,后者惺忪睁眼,忙理好衣衫站起,“夫人,我想好了,与您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