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已经发狂杀了倾雪阁上下数百人口,还被说是害死了秦究学,害死了齐宁远的凶手,师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着一个灭门仇人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
还有更刺耳的。
宋凛在腹背受敌,身受重伤之际,还将他紧紧的护在身后维护道:“如今一切均因宋某教导无方,当初他入门时,我便知他心术难正,满身魔骨…然宋某却依旧认为自己可以将他引入正道。”
“如今种种,皆因我自不量力。”
“所以他犯的错,我来承担,他要遭的报应,也都可着我来。”
萧驿当时冷着眼,靠在身后的石头上,还偏头讽刺的呸了一声。
“师兄。”他那时吐出的声音却冰冷而阴毒:“你为什么还要管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害了你的爱人,杀了你的同胞,甚至连你的亲人也没放过…你为什么还要护着我?”这些事不论是误会还是事实,都已经足够伤人,然而他性子还恶劣到偏偏要亲口当着人面亲口说出来。
每一句都狠狠的扎在宋凛的脊梁骨和心尖儿上上,简直伤人透了。
宋凛那时当然没有答。
回答他的,只有天山呼啸的寒风和他心里寂静的悲戚。
他都不敢想宋凛那个时候的心里有多苦。
萧驿垂眸沉默,只觉悔不当初。
上一辈子他活的当真连条狗都不如,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不知还要受多少人耻笑,说他靠着他师兄才有今日风光,说他婚后靠着林山才有了一切,他抛弃了所有对他真心的人,而到了最后,他死了都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实在可笑。
倾雪阁的数百口人的确是他魔化发狂时所杀,但是宋凛的手足,还有他的师父秦究学,秦飞絮的丈夫齐宁远之死---这些都不是他做的。
秦究学,齐宁远,还有宋凛的堂兄妹都是于他有恩之人,他就算真的丧尽良心到了某种地步,他也不会杀。
他不过是傻乎乎的黑化,然后不明不白的给人背了锅。
简直傻透了。
萧驿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弯下腰脱下自己的鞋袜,往手掌里哈了口气,然后搓了搓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脚面。
他现在想明白了,从前让他引以为傲的这股力量,正是将他引入邪门歪道,导致他悲剧的原因。
求仙问道,亦或是旁人所说的风光无限……眼下来看,似乎都已经一文不值了。
在他落入绝境无法翻身之际,来维护他,护他性命的,自始至终只有宋凛一人。
所以,他自始至终应该珍惜的,是宋凛。
重活这一次,他不想再为求仙问道,更不想要什么出人头地,他宁可因为废物而被人一辈子指指点点,他也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想要圆上一世没有完成的梦想。
他要千方百计的跟宋凛在一起,给他温暖,给他一切,让他这辈子顺心如意,得偿所愿。
萧驿这人有自知之明,他知晓他这样的人重活一次不是为了给他一次机会,而是老天爷让他赎罪。
既然是赎罪,那他就好好的赎。
等宋凛回到茅草屋的时候,萧驿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木板所搭建的床上,脸上红扑扑的,很好看,但嘴角还残留着被人打过的凄惨痕迹,眼角下面还有出血的地方……光是这样看着,宋凛就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宋凛一眼便觉得是个萧驿怕疼的人。
这样的人,原就应该好好呵护的,怎么就……
他微微弯下腰,轻轻抬起手轻轻搓了搓他嘴角的伤口。
指尖碰过的地方,萧驿的皮外伤就淡了许多。
然而还没等他收回手,正在熟睡的萧驿就不经意间偏了偏头。
他的拇指一下就探进了萧驿的嘴里。
湿润而温暖。
他还没等反应过来,萧驿就微微张开了殷红的嘴唇,不经意的咬了他一口,似乎还拿舌尖顶了顶他的指尖,最后……轻轻的吮吸了一下。
这几下动的很轻,却让宋凛未经情事、平静如水的内心猛地起了波澜。
他大梦初醒般的直起腰,红着脸猛地收回手,狭窄的卧房中,似乎只能听见他愈演愈烈的心跳声。
他有些茫然和紧张的看着床上舒展开身体,还光着脚的少年,逐渐口干舌燥了起来。
刚才被少年含过的地方,正火辣辣的疼,往更深处去探究,似乎还有那么一丝陌生的酥麻。
在某个瞬间,他想起了半个月前他没收师弟的那些春宫图,他当时不过随随便便翻了一眼,然后便毫无兴趣的丢到了一边,一门心思想着责罚这些不潜心修炼的师弟,还责问他们:“这东西有什么好的?若真是觉得好,那便滚下山去找乐子去,不要再回来,省得污了我的眼。”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过翻过几眼的春宫图在他脑海里便猛地清晰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图上被压着的那个女人的脸,变成了萧驿长大之后的青涩模样。
轰的一声,宋凛脑子便懵住了,心跳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停住了。
天山之巅,似乎时间就此凝固。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个潜心修仙修了二十一年的人,为何会突然对这些俗事有了欲望?
还是因着一个尚且十四岁,并未发育完全的少年?
他这是怎么了?
然而这个时候,萧驿慢慢睁开眼,正巧和他来了个对视。
在见他醒来,宋凛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磕磕巴巴的道:“啊,你醒了……睡,睡得好吗?”
萧驿忍着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一脸无辜地道:“我是睡过头了吗?师兄,你不要不忍心,你该叫我的。”
“没,没睡过头,时间正好,我这便带你出去。”宋凛红着脸,有些慌乱的别过眼:“走,我带你走。”
萧驿抿着嘴,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他何其有幸,竟然能撞见他师兄年少情动的模样。
真有趣,真惹人喜欢。
“啊,对了。”宋凛走到门口,似乎才想起什么事来,折返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红珊瑚手串:“这是由暖玉打造的珊瑚样式的手链,我送给你,你戴在手上,便不会畏惧这里的酷寒了。”
萧驿没有接,而是低头看着宋凛白皙的手,轻声问道:“师兄送给我这个,这是希望我以后也常来这里吗?”
宋凛猛地顿住,他似乎还没有考虑到这个层面上的问题:“你……只要你愿意来,便常来吧。”
萧驿这才手下手链,一边笑着一边道:“那师兄到时候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宋凛也跟着笑了起来,眼底满是难得的温暖,然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扯了近了些:“一会儿躲在我怀里,我带你下去。”
“好。”
然而这次两个人依偎着下山去,动作显然规矩了许多。
萧驿的腿往宋凛的腰上挂着,越发放肆的往里蹿了下,宋凛却一个激灵,不着痕迹的把人往外颠了颠。
萧驿继续往人身上贴,宋凛继续两眼发直的躲。
之前只是萧驿一个人心里有鬼,如今是两个人心里都有鬼了---所以下山这段路程,两个人走的异常沉默。
等到了半山腰倾雪阁弟子常出没的地方时,宋凛才有些不自然的给他放在地上:“这里也不冷了,你便自己走吧。”
萧驿笑的那叫一个问心无愧:“好呀师兄,辛苦你啦。”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大步朝着内门弟子食堂的位置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宋凛有些迟疑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你知道食堂怎么走?”
“不知道。”萧驿立刻顿住脚步,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宋凛身后,很自然的道:“师兄带路。”
他又忘了。
毕竟也是他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他连这里有几个鸟窝都知道,如何会不知道食堂的位置?只是眼下他知道也得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畏首畏尾的躲在宋凛后面。
“大师兄好。”没走几步便有弟子和宋凛打招呼。
而宋凛却是一脸冷淡和严肃,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大师兄,你身后跟着的是谁啊?新来的孩子吗?”有几个胆大的弟子便会停下来嬉皮笑脸的问。
宋凛却依旧不冷不热:“对,我带回来的,跟他去吃饭。”
萧驿看这群人里有几个前世眼熟的,便从宋凛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额冲他们打开了招呼:“你们好呀。”
那群身着白衣的弟子们都安静了一会,不到片刻,便此起彼伏的和他笑着打起了招呼。
没有人会讨厌对你笑脸相迎的人,更何况萧驿年少的时候本身就长了一双笑眼,眯起来特别亲切,很招人喜欢。只要他愿意,这些人很快就能和他打成一片。
“新来的师弟住哪儿啊?”领头的那个人似乎叫齐云旭,好像是齐宁远的表弟,为人谦逊温和,并无坏心,此时正十分友善的和他打招呼:“我们寝室还空出来一个位置,你若肯来,我们几个师兄 必定好好待你。”
萧驿看着那样的笑容,心里不禁一暖,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他的视线便被宋凛遮住了:“他还不是你们的师弟,他尚且没通过外门弟子的试炼,若是有缘,三个月之后你们会在阁内见到他,眼下不要聚众喧哗,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宵禁了,到时候不要叫我听说谁还在外面。”
不是内门弟子你还带他来食堂吃饭?
不是内门弟子你跟我们介绍什么?
齐云旭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有些绝望的和周围的几个兄弟对视了一眼,哀嚎了几声才散去。
萧驿在他身后无语的抿嘴了片刻:“……”
原来他的师兄只有对他的时候才是温和好说话的。
对待别人简直不能再严肃了好吗?
“进去吧。”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走到了倾雪阁内门弟子的食堂。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里面的人不是很多,然而宋凛一迈进去,所有人就都心照不宣的看了过来。
萧驿一脸自然的和所有人笑眯眯的打招呼---一点也不像之前宋凛听人说“不善与人交往”的模样。
宋凛扭头看了他一眼,心底莫名的生出一种不快,然而他却不可能遮住大部分人的视线,只能冷着脸去给人打饭,然后强行把正跟人说笑的萧驿拎着领子拽回来,臭着脸道:“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当时萧驿正笑眯眯的和人说山下有趣的事呢,听得那帮人一阵阵的惊呼。
倾雪阁的大部分弟子并不是由外门弟子通过试炼组成的,每年外门弟子通过的试炼的顶多也就四五个,其他的基本都是从各个修仙世家里挑选的好苗子,很小的时候就被送来苦练了,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山下的生活,偶然一听萧驿讲话,自然新奇。
他从西荒沙原讲到北荒飞雪,从市井集市讲到江南水乡……
还没等讲完呢,他就被宋凛拎着脖领子叫去吃饭了。
围着圈“听书”的众弟子有些扫兴的唏嘘了起来,很快就被宋凛冷冷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萧驿有些不知所以的坐在凳子上。
他低头看了看盘子里装着的饭,有扭头看了看明显不大高兴的宋凛,主动找话道:“伙食不错哈,我好久没吃过这样的饱饭了。”
宋凛没有动筷,而是扭头沉默了一阵子,问道:“西荒沙原你看过?”
“啊?”
“北荒飞雪曾经落在你的肩头过?”
“???”萧驿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啊?”
“你这些话,都是怎么编出来的?”宋凛拿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鸡腿,有些别扭的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