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知道她说谎?”
萧驿扭头看向来路,蹙眉眯了眯眼睛:“她一直在提醒我这个任务很危险,而且还侧面告诉我当今皇帝很难搞,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她之前没做过同样的事的话,她怎么会知道那些人如何来找我,而且还很肯定的说很快会来找我呢?”
“只有两个可能,师兄,第一个就是雇主对她有交代,第二个就是…她和雇主本身就是一伙的,而这个任务之前被人接过无数次,然而都失败了,所以这张任务单才会一直故意被做旧,才会一直重新盖上帝印之章,所以我现在摸到的才是新的。”
“师兄,她想隐瞒失败的原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任务危险?还是因为她自己另有所图,抑或是更复杂的秘密?
宋凛垂眸看了他一会,突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还想的挺多。”
萧驿一回神,抬头看了忍不住在笑的宋凛一眼:“那能不多想吗?我现在还啥也不是,万一你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就折了,那我冤不冤。”
“不会。”宋凛收起笑意,淡淡的道:“胥蘅,我是让你锻炼,不是让你去死,你要始终坚信这一点。”
“我宋凛的人,还没有人敢动。”
萧驿忍不住笑了笑,应了一声:“哦。”
“…师兄,那你说我啥时候能知道具体的任务是什么啊?”
“不清楚,等着。”宋凛微微俯身,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点了点,然后低声对他道:“不怕,有事我会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转身往前走去,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
萧驿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安全感充斥着,开心得很。
真好。
结果他高兴的太早了,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宋凛连饭都没给他吃,带他去做了各种挑战人极限的事---萧驿这才知道,他和宋成玉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嘴上说着去外面历练,不然难有所成,实际上也就是换个地方折磨他而已。
做的都不是什么人事儿,比如说,让他一个唱歌儿跑调的人在盘螺镇的集市上,顶着人最多的时候高歌三曲,一边唱还得一边躲着别人丢过来的烂菜叶。又比如说,让他给一个年迈的老人家(耳朵基本听不见的那种)说书,再比如说,让他一个不擅长应对小孩子的人去稚儿居带孩子,而且还是二十个…
天知道他一下午都经历了什么。
宋成玉是在体力上折磨他,宋凛是在心理上折磨他。
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这还彼此嫌弃呢。
等到天黑的时候,萧驿已经心累到两眼放空,坐在盘螺河的桂花树旁发呆。
宋凛站在他身边,似乎在憋着笑,轻轻抬脚点了点他:“不要坐着,跟我回天山。”
萧驿彼时有点不太愿意搭理他,他把脑袋转了过去,多少有点赌气。
他就算再喜欢宋凛也不能这样啊。
再喜欢一个人,也会因为他的某种举动而生气。
萧驿现在满脑子都是他被人扔菜叶子的时候,宋凛在人群中忍不住抿嘴笑的场面---很好笑吗?!就算他唱歌难听的要命,那你也不能笑啊。
说实话,萧驿唱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又难听又好笑。
而且让他绝望的是,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么一两个熟悉的身影---依他来看,是倾雪阁的外门弟子。
近来,他们寝室四个人得了个外号---稀奇古怪四人组,也不知道是哪个损透了的人起的外号,他还特意问了沙旭海,这所谓的“稀奇古怪”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过了之后,稀是穆离,奇是他萧驿,古就是沙旭海,怪是离渐。
他当时对这样的安排表示疑惑,穆离是“稀”他能理解,沙旭海这个老古董少爷是“古”也能理解,可他为什么是奇啊?
“是说我是个奇人的意思吗?”他当时问了沙旭海。
沙旭海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人家是骂你奇葩,说好听点是奇葩,难听点就是傻逼,知道吗?”
“……哦,那郑直呢?”
沙旭海当时看了看郑直漆黑的脸色,小声在他耳边道:“这你还不知道吗?阴阳怪气的怪呗。”
郑直有些阴郁的往这边扫了一眼,似乎懒得说了。
现在在外门弟子眼里,他萧驿大概就是一个毫无灵力,混日子也混不明白,脑袋似乎还有点缺陷的走后门选手。
他很想辩解,可他发现这些人说的都是事实。
他都已经这个名声了!宋凛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笑,都不心疼他的吗?
刚才他在那里唱歌,唱的那么难听还坚持唱,让人家听见了不得以为他精神病又犯了?回去还指不定要怎么说。
越想越气。
宋凛垂眸看了他一会,半晌无声的蹲下了身,靠在他身边:“生气了?”
萧驿在这方面向来很直白,从来不遮掩:“啊,生气了,气死我了,太过分了。”
宋凛微微勾了勾唇角,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小气鬼,我并无私心,我是在锻炼你的心智。”
“在菜市场唱歌也是锻炼心智?”萧驿有些幽怨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师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怎么会。”宋凛微微转过身去,靠在他的背上。
萧驿闷不吭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眸,轻轻靠在他身上,然后脱下鞋袜,把脚放在河水里涤荡---河水凉而不刺骨,惹得人十分舒适。
盘螺河的河水是自天山上引流而来,河水清澈冰凉,伸出一只手放进去,五感顿开。
河畔有晚风清凉的刮过,河岸边摇曳的婆娑草沙沙作响,长河尽头,似乎有船夫掌灯夜歌。盘螺镇虽不比天山,地势却也比别处高上许多,抬头望着夜空,便感觉满天星河摇摇欲坠。
两个人背靠着背,一时之间寂静无比。
谁都没有说话,一切似乎回到了两人刚重逢的时候。
其实仔细算来,两个人重逢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月,并没有多久。
可是宋凛却莫名有一种感觉,他感觉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
仿佛相识相知已有一世。
“师兄,以后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我们才能见面吗?”
宋凛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会,会常常见面。”
萧驿目光有些怅然的看向河对岸的灯火,很长时间才说道:“师兄,我其实不大想修仙,我这辈子,只想好好活着。”
宋凛顿了顿,问道:“那你为何非要来天山?”
“因为这里有你。”萧驿往后靠了靠,似乎想离得他更近:“师兄,我是说真的。”
这一次,宋凛没有再说他胡闹,也没有再叫他闭嘴,他只是安安静静的想了一会,然后开口问他:“你为何喜欢我?难不成就因为八年前的那一眼?”
萧驿若是讲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他恐怕很难相信他的喜欢有几分真心。
“当然不止。”萧驿笑着答道:“师兄既然修仙,那么我想问你,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嗯,”宋凛道:“因为如果没有前世或者来生,如果人没有轮回转世,那我们这些想摆脱轮回之苦的修士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我们大部分的修士修炼,无非就是想成仙,想长长久久的活着,想高于常人一等。”
“殊不知,有时候轮回转世也是一件好事。”
是,人应该要学会遗忘。
活得太久,未必是好事。
宋凛如今是半仙,已经能活千年,千年对于常人来讲,是个很漫长的时光,如果没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该是很痛苦吧。
萧驿仔细想了想,的确,他们这一代人并没有真正修成仙的人,也就自然不确定人是否可以修成仙,最接近仙族的也无非就是宋凛这些个半仙,寿命会延续很久,然而就算是半仙,也寥寥无几。真正人族能够成仙的人,他们没有谁听说过。
前世的时候,萧驿修炼之余就时常会想,这些人这样盲目的去追求成仙,真的一定会有结果吗?
万一他们人族根本无法真正升仙呢?
那么这些人岂不是一辈子都在做徒劳之事?
“如果师兄相信有前世的话,那么我想告诉你,有些人要是前世有缘分,那么这辈子所见的第一眼,就会感觉到很熟悉。”萧驿轻声说道:“所以喜欢就是喜欢,我说不明白为什么,兴许真的跟前世有关吧。”
若是前世有约,那么今生的第一眼之后,每走的一步就都是再续前缘。
宋凛沉默半晌,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荒谬之言。”
萧驿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哦。”
“师兄,今天还剩下三个时辰,我们不继续练了吗?”
“不了,劳逸有度,你去参加弟子们的集会吧,在盘螺客栈。”宋凛慢慢起身,对着他轻声道:“你认识的人基本都在,你缺席了不好,又要被人编排。”
“那师兄去吗?”
萧驿之前听齐云旭说过,今晚有个聚会。
“去,内门弟子也都在。”宋凛看了看他:“如果不想太过瞩目,你自己先进去,隔一会我再去。”
萧驿自己倒是不在乎这些,但他不想平白给宋凛添什么传闻,眼下只好先答应。
等他要走的时候,宋凛突然叫住他:“萧胥蘅。”
萧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多少有点疑惑:“还有事吗师兄?”
宋凛看了他一会,然后慢慢朝着他走来,边走边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给你点东西。”
萧驿顿了顿,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宋凛要给他什么。
宋凛掏出一个紫色的袋子,然后抓住他的手,塞在他的手里:“自己留着用。”
“…这是?”萧驿懵了一阵子,然后在手里颠了颠。
挺沉的,像是钱。
他打开袋子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金豆子。
我靠。
好多钱啊。
重生以来,他基本连一粒金豆子都没有见到过,乍一看见这么多钱,他脑袋确实有点晕。
“师兄,你这是干什么?”萧驿有些受宠若惊的把袋子收紧,把袋子送回他手里:“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自己留着吧。”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么这袋子里的钱,应该就是宋凛的所有积蓄了。
本来作为一个半仙,他是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可这人偏偏高洁的要命,把所得的钱财和灵石都交了倾雪阁和仙盟大会,自己所留甚少。
要么他想,他师兄也不至于二十岁了,连个外宅都还没安置,成天住在天山之巅的破草屋里。
如今他将所有积蓄都给了自己,他…
萧驿确实很感动,感动的有些不知所措。
宋凛垂眸望着他:“嫌少?”
“不是。”萧驿又好气又好笑的拽着他的袖子,往他身上亲昵的靠了靠:“我一个穷人,我身上就两卦铜板,我还能嫌弃你一袋子金豆子啊师兄?”
“只是我想说师兄,我不需要这么多钱。”萧驿笑完了之后,很认真的抬头看着他:“我只有两卦钱都活的很开心,你给我这么多钱,兴许还是个烦恼。”
“烦恼?”
“是啊,我每天都会想着这个钱怎么花,还怕丢。”萧驿拉开钱袋子,从中取出两颗金豆子,然后抬头跟他笑道:“我要两颗便够了,剩余的师兄留着吧。”
宋凛依旧蹙眉:“若是想和其他修士过一样的日子,两颗不够,要你收下你就收下---你同寝室的那两位,一个是齐凌山庄的嫡子,一个像是凭空就能变出来钱一般,萧胥蘅,你看不上我这些钱,也不足为奇。”
“师兄!”萧驿就不爱听这酸话,抬头蹙眉看着他:“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
只是因为我小气而已。
不希望你花别人的钱,更不希望你依靠除了我之外的人。
宋凛略微有些苦恼的看着萧驿手里的钱袋,某个瞬间,他在想原来感情的事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狭隘起来。在此之前,他可以视金钱如粪土,他可以无私的为许多沾不到边的人做事。
他以为他也和世界上所有的英雄一般无二,侠肝义胆,坦坦荡荡,胸怀天下。
可是一遇到感情上的事,他却比谁都小气,比谁都容不下。
他想不通。
萧驿看了宋凛一会儿,像是明白他想什么了一般,慢慢走上前,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抱住他的腰。这样亲昵的动作虽然只有一瞬,却足以让烦躁平息下来。
宋凛耐寒,即使在天山之巅,他的衣料也很薄,他现在这样拥抱着他,就难免响起昨日深夜里两个人近乎一丝不挂的接触,那样的滚烫的温度和触感,唇齿间旖旎的味道,只须想一想,就能让他耳尖都红起来。
他想,当时宋凛看他的眼神简直太欲太帅了。
那是他前世从未见过的宋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