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卿莘,你替朕选的孩子的确没有错,作为一个君王不需要顺从别人,若是生的一身反骨,若是朕这个做父亲做天子的都无法把他完全握在手里,这才是对的。”赵临川微微起身,很满意的闭了闭眼:“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一个毫无破绽,不受他人牵制拿捏的完美君王。”
“只有这样,我才放心。”
从一开始,他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就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
受旁人所不能受之苦,方能为人上之人。
“卿莘。”
“臣在。”
“从今往后,你便是他的死士,你跟着他,若是发现有谁能牵制住他,及时处理。”赵临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
看起来尚且年轻的君王坐在高位之上,目光冷然而犀利的眯了眯眼。
有那么一瞬间,赵离泊很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小殿下再无从前那样自由自在的安生日子了。
不知这样是幸事还是坏事。
等他出宫回赵氏宗府、打算跟赵意合商量此事的时候,在自家门口被人拦下了。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的是他从前的心上人。
阿月就眼眶通红的站在车前,手里拎着一个红木的饭盒,和他对视了一会,将手里的药和饭盒递给他。
他没有接,满是心疼的看了她一会:“月姑娘,如今天色已晚,不要这个时候出来,京城也未必是绝对安全的。”
“你怕我出事吗?”阿月眼眶更红了,似乎眨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那你就亲自护送我回去,我等贫民,不会劳动不起赵大人吧?”
对于阿月,他始终心中有愧。
他让这个姑娘等了他八年,却最终只是寥寥未果。
如今阿月也已经二十有二了,很难再寻一个优秀的夫婿,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被他辜负的这个姑娘,心里还一直有他。
他万分惭愧。
“阿月。”赵离泊又心疼又无奈,有些为难的道:“我有急事与殿下商量,”
“赵离泊!”阿月终于忍不住哭了:“你至于这么躲着我吗?就算没有夫妻缘分,你同我说说话也不行吗?”
赵离泊有些不忍心的叹了口气,把手伸给她:“你上来,我送你回家,下次别这么晚出来了,知道吗?”
阿月深深的看着他,像多年前一般拉住他的手,然后上车之前有些迷恋的抱住了他。
赵离泊僵了僵,看了看周围指指点点的人,遮住了姑娘的脸,将他带进帐内,跟前面的车夫说:“去月府。”
阿月就披着雪白色的披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卿莘,你还在乎我吗?”
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因为像在乎亲人一般在乎她,两个人才只能到此结束。
只是这样的话,绝对不能说给她听。
阿月是个直白而大胆的姑娘,如果他这么说了,怕是一辈子她都要追着他。
而他……
赵离泊沉沉的叹了口气,落下了马车的窗帘,有些无奈的看了一会她,低声说道:“阿月,伯父伯母身体可还好。”
“不好。”阿月红着眼眶看着他:“自从我们不在一处了,他们担心你,又心疼我,所以他们过的一点也不好,父亲最近咳疾犯的厉害,家里的事情都是母亲和长兄在操持。”
“卿莘,没有你,我父亲的病好不了,他是心病。”阿月低头啜泣道:“他不仅将你当做女婿,还将你当做亲儿子,眼下你抛下了他,他能好到哪里去?”
赵离泊心里酸的厉害,眼眶竟也有些微红,却还是强忍着道:“阿月,我会叫宫里的大夫去看看伯父,至于其他事情,我来安排,不会叫你们难受。”
“我们什么也不需要!”阿月有些尖锐的喊了一声,眼睛里满是动摇,然后身子便慢慢往后靠了去,一脸颓靡的道:“卿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如果是,请你明说,我不会再来纠缠你,我父母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
“你只需直说便好,求你了。”
赵离泊有些动容的看着眼前明显已经个把月没有休息好的姑娘,心疼的厉害。
或许月府一家对他来讲,早就已经是归处了。
他从小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那里,月伯父月伯母知他没有人照顾,对他比谁都怜爱。他从别人那里缺失掉的感情,在阿月他们家补了回来。
若他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他或许会跟这家人过一辈子。
可惜他后来参了军才明白,他们赵氏宗府的孩子,若是不出人头地便罢,若是出人头地,那脑袋就不能拎在自己手里了---这样的人,不可以有牵挂。
所有人都说他赵离泊忘恩负义,然而只有月家的人懂他。
他相信阿月也懂,只不过……
阿月爱着他。
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在乎,我很在乎,但是阿月,我把你当做妹妹。”如此完美而又绝情的回答:“我不能娶你。”
阿月愣了一会,表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难受,而是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半晌突然笑了:“在乎就好,你送我的时候,回去见见我父亲吧,他很想你。”
赵离泊没有拒绝,他也无法拒绝。
那天晚上,他在月府呆了很久,还和他们一大家子吃了饭,临走的时候,阿月将他送出了府,给他递上了一个她亲手织着的披风,亲手为他披上。
披风上针脚细密,天知道这个姑娘为他缝了多久。
饶是铁心铁肺,赵离泊也忍不住动容。
“卿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逼你,我也不会再叫你娶我,你说你将我当做妹妹,那就当做妹妹,往后我成亲的时候,你要作为我的兄长坐在高堂之上,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阿月的表情有些勉强,却也有些释怀:“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你不用怀疑我很勉强。”
“如果是我的话,我要是爱一个人,那么我不会想着通过离开他去保护他,我只想千方百计的和他在一起,所以卿莘,我知道,你还是不爱我---你说我格局太小也罢,我只能看到这么小,所以我放你离开,只求往后你别躲着我们。”
赵离泊脸上满是动容,他上前捧住阿月的脸看了一会:“乖。”
这个乖字一出,阿月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月府的门口,赵离泊将姑娘拥入怀中抱了很久才放开,最后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跟他说了句谢谢。
他目送着姑娘走回去。
然而等再回头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瞳孔微缩。
一辆金色的马车安静的停在不远处,似乎正在静静的等候着他。
他认得出,是小殿下的马车。
不知为何,他这样看着,总觉得有些胆战心惊---近日以来,尤其是和陛下相见之后,他发觉那个成日只会跟在他身后跟他闹别扭的小殿下变了。
他变得和当今陛下很像很像,尤其是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有疑神疑鬼的性格,变得越发明显。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朝着马车那边走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马车内便传来青年低沉的声音,似乎带了些阴阳怪气儿:“赵大人,本宫当你这么晚不回来吃饭是为的什么呢,原来是和小情儿旧情复燃了,也怨不得你不跟本宫说一声。”
“本宫恕你无罪便是了。”
好一个先发制人……赵离泊有些好笑的抿了抿嘴,半晌才很配合的答道:“哦。”
青年猛地顿住了,不一会便沉不住气了,猛地撩开马车的帘子,近乎恶狠狠的等着他,头次威胁道:“赵离泊!这就是你跟主子说话的态度?是不是近日你要娶亲了,所以高兴的昏了头了?”
“可能是吧。”也不知怎么了,他就是故意想气气这个在他面前还故意端着架子的小朋友。
“放肆!”
赵临章气的将手中的书猛地挥到他的身上,他没躲,肩膀旧伤的位置足足的挨了这一下……陈年旧伤而已,他本一点感觉都没有,却依旧装模作样的捂住心口,有些痛苦的嘶了一声。
赵临章眼中的凶狠顷刻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有些慌乱的跳下了车,立刻往他身上摸过去:“怎么了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你……”
赵离泊猛地扣住青年的手腕,眼中的痛苦立刻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人恼的很:“赵意合,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清楚,到底在闹什么?大晚上的,你如今身份这样贵重,只带了一个人就出来了,你有考虑过后果吗?”
赵临章瞪着他,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变成了惹人侧目的青年模样,平日里眼睛一眯,一言不发的靠在榻上盯着人看,那神态还真跟当今圣上的气质有八分相似。
光是坐在那里,身上就扑面而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不怒自威。
他和陛下,果真没选错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青年,在他这里却依旧和小时候并无分别,只是更难对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