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熄灭,呼吸声浅浅地吐在耳侧,但蒋乙轩不确定余渺有没有睡着,回想方才见到他,蒋乙轩脉搏都停滞了片刻。
当时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浑身沾满了青汁与黄土,背脊靠着沙发,仿佛要将整个人陷进去,那样的神态,就像是濒临死亡的飞鸟从天空坠落后,满目疮痍。
见到他之后,余渺没给他机会询问,也没解释,简单梳洗后就上床休息,蒋乙轩本应该知趣点,余渺不愿意说,他就不该去探究的。
可他放心不下,这张淡然的脸下,藏着深倦的痛苦。
这样的念头在蒋乙轩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轻轻动了动身子,想要翻身,却被身后之人一手抱住,额头抵在他脖颈之间,温热的气息晕开在后背裸露的肌肤上。
“渺哥?”
“让我…抱会。”
他的声音听起来过于沙哑,像是哭了很久很久,可他明明没有哭。
蒋乙轩的心跟着揪紧。
夜晚的月光有些清冷,隔着衣物的相拥也不觉有温度,蒋乙轩静静闭上眼,将身子放松些,以免隔应到余渺,深深浅浅的意识里,也不知是不是做了梦,只觉得一夜很长,又觉得一夜很短,悄无声息地就迎来了天明,当蒋乙轩苏醒时,余渺已经穿戴整齐,在床边穿鞋。
见他睁眼还有些迷茫,余渺道:“刚医院打电话过来,说我爸昨晚喝酒开车摔了,我跟老刘请了假,也顺便让老夏给你请了病假,等下我要先送安安去上学,然后去医院,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再回学校。”
叙说地十分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余渺今天的状态跟昨晚全然不同,那个失神又溃散的人,只出现了那半晚,就消失不见了。
“我,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余渺顿了顿,点头:“也行,那你先洗漱。”
蒋乙轩立刻爬起,不敢让余渺等,匆匆忙忙搞完洗漱,等他手脚并用地回到客厅,余渺正好给许念安扎完头发。
小女孩见家里多了个人,红肿的眼睛里有一些惊疑,余渺低下头:“这就是哥哥说的好朋友,等下会跟哥哥一起送安安上学,然后去接老爸回来。”
听到“爸”这个字,许念安垂下头:“爸爸会回来吗?”
余渺摸了摸许念安的头:“会回来的,下午就回来了,到时候奶奶也会从老家回来,别怕,好好去上学,等你放学,让奶奶接你。”
温柔的安抚让许念安的情绪好了一些,顺从地点了点头,许念安背上自己的书包,仰头对余渺:“走吧。”
不到腰高的小女孩,已经开始尝试丢掉坏念头,用看起来纤弱的肩膀撑起坚毅,大步地往前走。
尽管两人同母异父,这点坚毅却如出一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安慰才是多余的,蒋乙轩不禁自惭形愧,说起来,他不如余渺,也不如十一岁的许念安。
“走吧。”
许念安的学校在高中旁边,他们一同在路边买了早餐,然后目送她进校园,等完全看不见她身影后,余渺才回头朝人民医院那边走。
他看起来没什么负担,倒是蒋乙轩,莫名觉得沉重。
医院里人流量不大,余渺很快找到联系他的护士,据说许父是被人送过来的,发现的时候跟摩托车一起侧翻在路边坑里,浑身酒气,所幸只擦破了点皮,现在正在休息。余渺了解情况,根据要求填好信息,带着蒋乙轩进了病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浓重,混着未消的酒气,让人有些反胃,蒋乙轩半屏着呼吸,看病床上的人。
这是余渺的继父。
多多少少从方闻羿口中知道一些余渺的家庭,这个男人从余渺还没开始记事的时候开始,就跟余渺妈妈在一起了,日子过得还算踏实,听说人特别老实,对余渺也好,在蒋乙轩想象中,他应该更温和淳厚,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流浪的酒鬼。
“爸?”
压了点声音,蒋乙轩听不出余渺声音里是轻了还是重了,总之,像是担忧又松了一口气。
对方还沉沉地躺着,余渺就没再说话,两人退出病房,在走道的位置上并排坐着,蒋乙轩有些忍不住,刚想开口,却被余渺抢了先。
“我昨晚回去的时候,碰到我妈了。”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角,语气里有一丝疲惫。
“她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结果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搬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在老家的时候,都挺好的。”
余渺调整了姿势,叹了口气,仰头靠着墙壁。
“也不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苗头了,我妈找了份房地产销售的工作,每天应酬,许奶奶觉得女人不该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抛头露面,然后就天天吵,夜夜吵,吵得多了,连不想管的老爸都扯了进来。”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余渺的目光更黯淡了些:“吵着吵着,就变成了冷战,谁也不搭理谁,再后来,我妈在家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上次回来,两人半夜里吵架,开门碰见我爸拿菜刀指着我妈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
用最平淡的口吻,讲着这些令人心颤的事,蒋乙轩想象着那情景,也免不了心惊肉跳,他从电视里看过那些狗血的家庭伦理剧,但也仅限于电视,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问题,他能干嘛呢?躲在一旁哭吗?而余渺面对如此难捱的家庭,每日却照常上下学,他是有多强大,才没让自己的生活垮成沙,也硬生生没让他们看出分毫。
余渺像是缓缓推理着自己的故事,接着往下:“说实话,我既想让他们和好,又想让他们分开,想过很多结果,独独没想过这种,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竟然严重到要以命相博,乙轩,你说,人为什么会这样?”
薄棕的瞳半开地看着蒋乙轩,疑虑、忧伤、轻嘲,都在他的眼里。
蒋乙轩突然抱住了他。
不轻不缓地抱着。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想这样做,用自己的力气和身躯传递一点点温热,哪怕微不足道,蒋乙轩也想做点什么,不至于单用苍白的语言,反让这个受伤的人来安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