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校不在市里,平时都是住读。”程紫言开始述说起那段往事,“高考那段时间我想着专心复习,所以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住。”
“你一个人住吗?”
“算是吧。”程紫言点点头,“房子是我妈妈租的,她空闲的时候就会过来陪我。除了我妈,我学校的宿管苏阿姨也会过来帮忙照顾我的起居。”
“你们学校的学习氛围不好吗?”小李辅警插话问道。
“我们宿舍的学习氛围一般...其实也不是,那是我对启宽说的借口。当时搬出去,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想疏远和启宽的距离。”
程紫言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
“我记得那是一个晴天,我在家复习,卡壳的时候就走到窗户边透了透气。我看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很漂亮很漂亮。因此想着一个人去附近走走。”程紫言说到这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后悔,“那天我散步到很晚,还在那边的餐馆吃了晚饭。那还是我第一次去那几条街,那个时候那个郊区有些落后,治安不是很好。”
“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小李辅警与其说是在质疑,不如说是在好奇,毕竟通常谈到十年前的事,记忆都比较朦胧。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如果遇到什么改变人生的事,就会莫名其妙地记住当时前后发生的事,哪怕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想忘也忘不掉。”程紫言说完抬起头,眼泪一滴滴地从脸颊滑落,整个客厅大概有一分钟都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提而代之的是程紫言的抽泣声。张言并没有催促,任由程紫言自己调整着情绪。
“那天我吃完饭,回到家。打开的家门的一瞬间,从我身后冲过来一个人。那个人戴着摩托头盔,他抵住门,把我往家里推。他力气很大,闯进来之后把我摁在地上。我很害怕,我拼命地反抗。”程紫言的语气越发激动,眼泪的出逃也越发汹涌,“我用手推他,打他,他就抓住我的手,硬生生把我的手掰倒一边。”
“你的手就是那时候骨折的?”
“嗯。”程紫言带着重重的哭腔说道,“然后那个人使劲打我,抽我,我很痛,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一动不敢动,就这样他强暴了我,同时还拿了台录像机拍我。”
很明显,哪怕时至今日,这段经历依旧深深地烙印在程紫言的心里,依旧给她带来巨大的恐惧感。
眼泪像是在程紫言的脸上书写着痛苦,她紧皱的眉头像是被恐惧一划划地雕刻。小李辅警拿起茶几上的纸抽,坐到程紫言的身边,不停地揉揉她的后背,希望能安抚她的情绪。
“你说那个人拿录像机拍摄,有用来要挟你吗?”
“我不知道,那个人一直到走什么都没说。”
“是什么样的录像机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种老式的,可以翻开屏幕的录像机,我不是很了解叫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害怕,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程紫言轻轻摇头,她的说话声低到几乎听不见。
“之后那个人还有再来骚扰你吗?”
“没有了,我很快搬出去了,而且启宽那段时间一直陪着我。”
“他知道这件事吗?”
“嗯。”
“难怪那个时候你说方启宽不用问你,就知道你不会配合他拍摄私密视频的,因为他知道你受过的伤害。”
“嗯,那天启宽因为我一直不回信息担心我来找我,我见到他之后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他,他知道之后紧紧抱住我,还说要帮我找到那个人。”
“我想他没找到吧。”张言很肯定地说道。
“嗯,启宽说他调查过一些镇上的社会地痞,甚至是房东阿姨的儿子,没有线索。其实我后面也不想追究那个人是谁了,我只想忘掉那件事。那段时间也是幸好有启宽,他陪着我度过那段最黑暗的日子,也没嫌弃我。”程紫言的眼泪刚才还有停止翻涌的迹象,可只风平浪静了一会儿,回忆就像海风袭来,又一轮眼泪的浪花升起,“我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是今天说出来还是很痛苦、很懊悔,为什么我那天不在家做晚饭,为什么要出门,为什么我要一个人住。”
张言伸手摸了摸坐在自己斜对面沙发上程紫言的手,希望自己的手温多少能带给程紫言的内心一点温暖:“没必要为不属于你的过错自责,你没做错任何事,再说本来就没有什么该被嫌弃的。”
“是啊,错的是对你实施暴力的坏人。”说话的是小李辅警,“以后遇到犯罪,勇于寻求帮助。向警方求助,为自己发声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也能避免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程紫言没有说话,倒是张言示意李诗安安静,她想程紫言现在应该听不进去也不会喜欢说教。
待程紫言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之后,张言调整了一下呼吸,用平静的语气对程紫言说:“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
“嗯。”程紫言应道。
“在这件事之前,你没有和方启宽发生过性关系吧。”
“没有,启宽一直跟我提,但我都拒绝了。”程紫言脸上露出一丝愧疚,想必她在遭遇强暴后的岁月里,无数次后悔过曾经对方启宽的拒绝。与其说是后悔,不如说是替自己的另一半感到不甘,并对此感到愧疚。
其实程紫言说的这件事没有出乎张言的意料,张言的猜想甚至更大胆。结合程紫言现在跟她说的事情,张言在脑海里又梳理了一遍自己的猜想。随后她下定决心要告诉程紫言自己的猜测。
“程紫言。”张言的语气很平静,“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个我的猜测,你现在能冷静地听我说完吗?”
“现在吗?可以的吧。”程紫言迷茫地点了点头,她或许想不到什么更能打击到自己的事了。
“如果我说,方启宽,是当时强暴你的人,你觉得合理吗?你印象里那个戴头盔的人和他的身形体态能对应上吗?”
程紫言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她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推测,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可能...”
“首先入室犯罪,通常都是有计划性的。当然也可能是你那次外出遇到的人临时起意,但这种可能性很小。第二,校园时期,九成以上的性侵事件都是熟人作案,加上目前我对方启宽的了解,他收藏视频的习惯,包括你形容的那台录像设备,种种迹象让我肯定你说的头盔男就是他。动机的话应该是为了占有你,他或许把这当成得到你的方式。”
“不可能...”程紫言这次的分贝降低了许多,她潜意识里没了什么底气,只是浅浅地去想一下,她都很害怕,而越是细想,越能将那个头盔男的身影和自己丈夫方启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没有办法证明张言的想法是错的。
因为,那就是事实,那一年强暴她的人,就是作为她男友的方启宽。
程紫言从来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可一旦想到这点,就浮现出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方启宽的态度、追求、身高、体型、时机。生活上的点点滴滴,太多太多的细节可以去佐证。在程紫言脑海里,那个头盔男的影子一点点地变成了方启宽的模样。
她越想越崩溃,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在倾泻她的痛苦。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怎么可能可以自私到这种程度。”程紫言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她的泪水逐渐流干,她的眼睛变得愈发黯淡,好像内心中的一团火光正在熄灭。
张言见状再次伸手握住程紫言的手。
“我想可能你在生命中遇到过不少善良的人,或许你因为曾经遇到过的善良、真挚、美好,放松了对社会的警惕,使得自己遭遇到了不道德的对待。但相对的,你也别因为自己所遇到过的邪恶,就去厌恶自己,厌恶整个社会。有些事不是你的错,别去责怪自己,别让不值得的人和事出现在你脑海里了。”
。
。
秋天的夕阳稍纵即逝,深蓝色的天空下,仅剩下一抹黄澄澄的光晕。三户市梧岚区刑侦支队外,鸟儿背靠晚霞,停在树干上,注视着警局里亮起白色的日光灯。
会议室内,张言警官正向众警官复述程紫言的遭遇。出于对职业的尊重,她不得不这么做,尽管讲述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揪心。
“这不就结了嘛,这就是动机啊,杀人动机。”李副队长说话间还起身敲了敲桌子,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程紫言肯定是知道了自己以前被方启宽强暴,气疯了,冲动之下杀了方启宽,还将他分尸泄愤。”
“程紫言的手有伤残,没有能力完成分尸和现场的布置。”张言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她在程紫言那边证实了自己的推理之后,内心一直感到很压抑。就好比此刻的天色,那一抹夕阳余晖正渐渐地被阴沉的夜色吞没。
“说不定她是装的,或者就是她当时很生气。人在特定情况下可以爆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听说过吗,曾经有一对母子遭遇车祸,母亲为了救孩子,举起了远超她能力的重量。你懂了吧,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李副队长煞有其事地说道。
“这是一回事吗?”张言很无语,语气很冲,甚至感觉她下一句就会爆出粗口。
“还有种可能,她叫来了她的父母来帮忙。三个人作案,还能更快完成现场的布置。”李副队长很坚持自己的推测。
“你能不能不要乱猜,显得自己主意很多。”
“我发现张言你,是不是带着个人感情办案,跟人程紫言接触几次熟了呗,不讲逻辑了呗。”
“你乱猜一通有什么逻辑,还不由人分说。”
“你说什么成语啊,显得自己学历高咯。”
“什么乱七八糟?随便你怎么说,程紫言的手确实没法完成分尸和布置现场。”
见两人情绪激动,为了制止事情再度升温,宋队长开口说道:“根据肖仁新的口供,方启宽的死亡时间是在6点到6点20分之间,我们也试过,分尸和布置现场至少需要15分钟。程紫言就算想,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来帮手,帮助她完成犯案。”
“那还有一种可能,张启宏!他就住在楼下,走个楼梯就到死者家了。程紫言杀了方启宽之后,第一时间找了张启宏帮忙。这个张启宏呢,估计是一直惦记着自己嫂子程紫言,所以就帮程紫言善后了。”
“张启宏有不在场证明啊,他视频会议开到6点18分。”侯一一辩驳道。
“这不还有2分钟嘛。程紫言杀完人之后,先把能布置的地方布置了,最后让张启宏上去收个尾。”李副队长此时已经不是在分析案情了,纯粹是为了辩个输赢。
为了避免冲突激化,张言干脆默不作声,无视李副队的推理。她心里知道李副队长的推理站不住脚,这对张言来说就够了。会议室就此陷入一片安静。
“行了行了,老李你这没证据也不能瞎猜啊。”宋队长见会议室气氛有些僵,干脆就结束了会议。
会议解散之后,宋队长又单独找到张言。他知道张言今天一天已经相当疲惫了,干脆让张言提前下班,放松放松心情。
张言点了点头,疲惫地离开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