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老翁五十上下,一脸愤怒,一身员外衫,罩着青色鹤氅,看似个家境不错的人家。他身后紧随一年轻后生,读书人装束,低垂个头,藏在男人身后,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青箬还在迟疑,听屏风后方济低声提醒:“问姓名?”
“姓,姓名?”青箬自言自语一声,猛然醒悟,拿起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
她大喝一声:“堂下下跪何人?”
员外服老汉抢话说:“老汉东安村西头杂货铺的掌柜章千岁。”又扯一把身后的青年男子搡了一把骂了一句说:“这是小犬章发财。”
青箬心里暗笑,这名字取的有趣。
她审视二人问:“你是苦主原告?”
“不不不,小人……”’
青箬一拍惊堂木:“那你急什么?退回回话!”
说着,她看一眼委屈落泪的二老吩咐:“你们先说!”
“草民姜华,小女婵娟,小字彩娥。她十四岁嫁去章家,一直本本份份,恪守妇道。谁想,前日女儿才回家待了半日,昨日回婆家不过半日就死的不明不白。夫家反污她清白,要草草入敛。”老汉哭诉,手指了章千岁和章发财父子。
“明白了,一边是死者的公公和夫君,一边是死者的父母。”青箬说。
两方都点头。
“大人,小人一家本分,门风谨素。对内眷也是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这儿媳死于家中,门户大敞。衣衫不整。她……她定然是与人私通,妇德不检,被人发现。仓惶之间才只得自尽。这种寡廉鲜耻的妇人,我章家都羞于让她入祖坟。她父母还胆敢腆颜闹事。”
青箬脑子里一个念头飞转,毫不迟疑地问章千岁:“你说你儿媳妇私德不检,同人有染。这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是你亲眼所见还是有谁看到了?”
章千岁正要张开,猛被青箬一问,也立时吞了要出口的话,变得瞠目结舌。
“这……这……”章千岁一时无言以对。
他羞恼地搡一把身边跪着垂头落泪的儿子骂:“你个小龟鳖子,倒是说句话呀!”
章发财匍匐跪地捶地痛哭失声。
立在青箬身边一身捕快装束的大壮笑得捂嘴,低声说:“还有冒头争着去做绿头龟的男人呢,有趣,有趣。”
方济飞过一个眼神,大壮立刻收敛了笑。
姜华老汉忙争辩:“草民的女儿死的时候,满口是血。若是自尽,哪里来的这许多血?”
章千岁眼珠一转说:“你女儿做贼心虚,没脸见人。羞急中咬舌自尽,却咬得短,没能死成。就改做了悬梁。若她不死,这等寡廉鲜耻的贱货,我章氏族们会将她和野男人剥衣吊去祠堂外示众,再沉塘溺死。所以,她只求速死。”
“问仵作!”屏风后的方济支招儿。
青箬扫一眼立在一旁的仵作。
仵作上前拱手说:“回大人的话。小的们去勘察过。地上确实有血,听章家的丫鬟说,地上还曾有一截儿断掉的舌头。不过,查验后,死者舌头完好,并未断舌。断舌者应是另有其人。并且,那截断舌……被……被章家的狗叼吃了。”
青箬一瞪眼:“什么?这么重要的证据就被狗给毁了?”
她惊讶地瞪向章千岁,章千岁解释说:“大人呀,当时媳妇悬梁自尽,府里人人惊惶,出出入入的,就没留意。谁想家里看门的狗过来,就一口把那截断舌叼吃了去。”章千岁说着,眸光一转,“大人,您听,您听听。好端端的,她闺女满口是血,还咬断一男人的舌头。若没JIAN情,那男人的舌头怎么进她口中的?”章千岁瞪起小圆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扫视青箬,又看看堂上众人。
“闭嘴!本官没问你话呢。”青箬叱责一句,心想这章千岁一看眼神就狡猾。不过家丑不可外扬,这章千岁却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死去的儿媳落实一个“YIN妇”的罪名。难道是姜华一家逼迫要挟了什么?
她低声温和地问姜华:“姜老汉,人死入土为安。你女儿若有冤情,本官自然替你审。不过,本官想知道,你诉章家父子,希望他们给你什么赔偿呢?”
姜华夫妇毫不迟疑地抬头,姜夫人哭求:“大人,老妪只求大人还我女儿清白,查出凶手。否则女儿她死不瞑目。”
夫妇二人笃信的目光望着青箬,那不过是为人父母为死去的女儿唯一能做的事。就要个案情真相大白,还死者一个公道。青箬心头一热。
青箬扭脸儿对仵作吩咐:“继续说。”
仵作说:“小人们闻讯赶去时,见那章姜氏确实悬挂梁上,衣衫不整,中衣褪去挂在脚踝。经验尸,章姜氏死前,确实同人媾和过。身体上有清淤痕迹,面部有掌掴的肿痕……”
大壮和蛇仔儿听得聚精会神,而青箬渐渐的面露窘色,双颊绯红。
身后轻轻的三声叩屏风的声音,这是方济同青箬事先约定的信号。三声响,就要暂时退堂。意味着这案子无法进行下去,要去后堂同方济商议。
但青箬还是抬起了头,坚持问:“谁最后一个见过章姜氏?”
“是,是儿媳的陪嫁丫鬟小葳。”章千岁说。
“去传丫鬟小葳上堂。”青箬吩咐,丢下一支绿头签,又吩咐捕头,“全镇搜查缉捕新近断舌之人!”
堂下带上一名小丫鬟小葳,吓得周身战栗哭哭啼啼。跪在堂上低垂个头,揉了衣带不语。
青箬低眼打量她,这丫鬟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个小女孩儿。
“小葳,本官问你。你在案发当天,因何不在你家姑娘身边伺候?”
小葳声音微弱,仿佛用气在发生,断断续续:“我家姑娘清晨起来梳妆打扮,发现桂花油没了,恰听到街上有小贩叫卖声,就打发奴婢去买桂花油。”
小葳回忆着:“可出了门,小贩已经走远。我正要回去,就遇到了老爷。老爷骂我做事不利,打发我去脂粉巷去给姑娘买胭脂。我就走了。等我回来,大约是一顿饭功夫。见后门开着,二门也大敞没个人。小姐的房门虚掩。我自当是姑爷回来了。在门口立一阵,没听到声音,喊了几声小姐,也没人应。我就推门进去,就……呜呜呜……我就吓得大喊救人!”
“门户大敞,你走的时候,可曾关门?”青箬问。
小葳揉着泪眼摇头:“我走的时候,老爷在门口。”
章千岁抬头训斥:“休得胡言!”
青箬吩咐将章府的下人喊来盘问。虽然章家家境还算殷实,但也是小门小户人家。两进的院落。章千岁同两名小妾住前院正房,儿子儿媳住后院。丫鬟小葳口中所说的院门,就是后院的门。
青箬听了各种线索后点点头,又吩咐将章府下人共六人喊来堂上。
章府下人们上堂,一名老仆,一名老妈子,一名厨娘,两名丫鬟,车夫一人。
几人上堂,说了案发时的所作所为,青箬才清楚。当时章家内外买菜的买菜,老妈子和一名丫鬟陪小妾回娘家。一名小妾卧病在床。儿子去私塾读书,不在家中。厨娘也外出买菜。加上出去买桂花油的小葳,这章府上下无人,还门户大敞?
青箬转向章千岁,一拍惊堂木。
青箬问章千岁:“你说你媳妇死了,不赶快救人。还任由她挂在房梁,一直到仵作来查验。你从实交待!否则大刑伺候!”
章千岁慌得大叫冤枉,摆手说:“大人,可不能血口喷人呀。小人家新丧了儿媳,悲痛难忍。怎么反诬是小老儿害死儿媳呢?”
夹棍板子扔在堂上,章千岁慌得惊呼冤枉,大声嚷着:“大人,小人有人证,证明小人并不在府里。”
青箬这才摆手,衙役退下。
章千岁惊惶地看着夹棍板子说:“私塾里的先生可以作证。老夫打发了丫鬟小葳去买桂花油,就去了私塾去寻犬子,向学里的先生询问这逆子的窗课。这逆子不成器,读书读了十余年,如今二十四岁,还未中个童生。令家门蒙羞。唉!”
章千岁深深一声喟叹,羞愧摇头。跪在他旁边的章发财偷眼窥他,又垂下头。
章千岁继续说:“老夫在学里,正在怒斥这畜生。就得到家仆来报噩耗,急忙同这畜生乘车赶回宅中。儿媳她,她早已咽气!都是这些下人不中用。看到媳妇吊在梁上身体发僵冰凉,一动不动,想是少夫人已死多时,又惊又吓,就不敢放了人下来。”
不多时,学里的封夫子被带来,也是吓得脸色惨白,叹气连连。
青箬问他:“先生,这位章老汉是几时到了学里,章府的仆人又是几时来人报丧?”
封夫子捋了胡须想想回忆:“章老爷是午初时刻来的学里。因每日午初时,开始为学子们评点文章,午正用膳。因章老爷登门,也是这私塾的东家,我就吩咐门生们提早用膳,去陪了章老爷说话。听他面斥章发财,还规劝了几句。章老爷火气大,动手掴了儿子两巴掌,我正在拉劝,恰就逢章家下人来报讯,说少夫人自缢房中,那时,当是末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