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慨叹一声又说:“总督大人震怒,勒令地方驱鬼除妖,平息鬼魅之乱。要加收‘除妖捐’。引得百姓怨声载道。下官,也是这官儿不要当呀。怠慢之处,还请锦衣卫的上差多多包涵。”
青箬心头又气又骂,看一眼方济,似挤兑他这都察院吏治清明下的好官。
方济也怒得问一声:“你们晋州的官员倒是好当,出来事儿,除去给百姓加收捐赋,就不用想法子解决了?”
就差骂出“一群草包!”了。青箬心想,幸好秦梦麒不在,否则,不知如何挤兑方济呢。
方济打量钟知县一脸鄙夷,钟知县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不察。反而陪个笑脸,巴狗儿似的紧贴了青箬身后阿谀:“上差办案辛苦。下官也是办事不利。”
如今闵四儿媳妇亡故,闵四儿家也不好再住,方济点头让方同带了衙役帮忙去闵四儿家搬挪行囊。
“阴鬼作祟,官府上下也是焦头烂额。你先下去吧。”方济吩咐。
官驿里,方济同青箬垂头丧气,一筹莫展。
“区区一桩命案,已经连死了四人。起先,我在怀疑闵惠氏。”方济推论说。
青箬也忙接话说:“可不是呢,她最有杀人的可能。她恨那些仓管作践她们灶户人家。还有那竹篾席,显然是包裹尸体,才扎了篾片在尸体里,却在她家炉膛被焚烧;还有呀,我回想那夜,吃了她家的酒菜,我那一夜竟然没起夜,睡得格外踏实。虽然子夜前她夫妻同我们在一处,后半夜,咱们是不知道的呀……还有还有,茵儿说,闵四儿媳妇还答应教她踩高跷。高跷踩过地上的坑,可是同河岸地上的小窟窿一模一样呢。野兽的脚印没有那么深,八成就是她踩了高跷装鬼呢。”
青箬兴致勃勃地描画分析着,方济打量她,不由一笑说:“青大人果然断案如神,明镜高悬。”
“那是自然!”青箬得意着,丝毫不谦逊,她继续分析,“可如今细想想,又不是她。她都被杀死了。虽然曹阿狗一口咬定是闵四儿媳妇杀的人,还要杀他。可闵四儿媳妇关在牢里,那个阴鬼却把曹阿狗也咬死了……这些被杀的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她们都知道阴鬼劫盐的秘密。好像是被一个个的灭口。那灭口的人,只有一个。”
“熊仁廉!”方同拍案说,“那盐车,我去问过。那夜停在仓外,好端端的,第二日一早就折断了车轴,显然被人动过。盐叉毁尸,水洗了杀人的瓦窑。这些都是一两个人无法做到的。”
“这么推算,熊仁廉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青箬寻思,她想想又琢磨着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闵四儿的反应,不对味儿呢?”
方济说:“眼下已是大年二十五,不容再耽搁。我看,只能用个奇招取胜。走,去闵四儿家看看去!”
出了门,见尤二顺蹲在院里晒太阳抠脚丫,口中念秧儿骂咧咧:“小气咧,背个死人刨坑下葬,都舍不得多打发几枚钱。”
“这么快就埋了?”青箬费解地问。
众人来到闵四儿家的窑屋。
才进院,就见闵四儿一身麻服,蹲在院里哭哭啼啼的守个瓦盆烧纸钱。
“嫂子,这是下葬啦?我还说赶来送一程呢。”青箬问。
闵四儿唉声叹气:“灶户人家,入土为安,早死早托生哩。”
“咦?不是吧……”方济好奇地问,“才我们离开时听县太爷说,近来阴鬼作祟,上面怕尸体隐晦引发瘟疫,已经派人去,将这几句阴鬼咬死的尸体掘出,要用烈油浇火焚尸驱鬼。差役们才赶了去坟地。你不知道吗?”
闵四儿手中纸钱烧到手,慌得他忙松手,散落一地火灰。
尤二顺惊叫着用脚去踩灭,闵四儿却满脸惊惶,“噗通”瘫软坐地。
他呆滞的目光频频摇头,目光里满是恐惧,他连滚带爬往外去,喉咙里嘶吼:“不要!不要!”
方同去阻拦,闵四儿连抓带踢咬,发疯似的。
“不要,不要……”
闵四儿在前面跑,青箬等人在后面追随。
尤二顺赶车追去,喊了闵四儿说:“上车!”
载着闵四儿和青箬、方济直奔去村口乱坟岗。
乱坟岗,新入土的“闵四儿媳妇”被官府刨出,里面竟然是一具男尸。
“莫少荣?”有人认出,惊呼大叫。
闵四儿吓得瘫坐在地,摇头说:“有鬼,有鬼呀!媳妇,我媳妇哩?”
“分明埋的是闵四儿媳妇,怎么变成个大男人哩?”围观众人窃窃私语。
“莫秀才怎么死了?”
“鬼吃人哩!”
“京城锦衣卫都审不通的案子,就是阴鬼吃人哩。”
不过几日的功夫,接连死了五人,还有一具尸体去向不明。
青箬说:“该驱鬼的驱鬼,不过真正的鬼是谁,我心里有数了。”
她看一眼方济,眼神里带了几分肯定。
青箬对闵四儿说:“闵四儿,你媳妇在哪里,我已经替你寻到了。去衙门!”
几名衙役上来,将闵四儿五花大绑,押了就走。
尤二顺吓得长大嘴,被青箬一把抓了肩头提起说:“这点儿出息,你先回去吧。”
-------------------------------------
地窖,四下漆黑。
尤二顺秉着火烛,小心翼翼下了梯子。
“嫂嫂,嫂嫂……”他低声呼唤。
没有人声。只见黑暗中突然“突突突”亮起几团鬼火,惊得尤二顺双腿发软,向后几步,提了腰间的刀。
眼前模糊,一道黑魆魆的鬼影在一层帐幕般的光影后张牙舞爪。
“谁,谁……谁在那里?”尤二顺在喝问,话音里带了胆怯。
“尤二顺……不,你是闵大屁,闵四儿的兄弟,你个刀匪!你还我命来……”
女鬼话音未落,又一个声音响起。
“闵大屁,还我命来。”粗重的男人的声音,“我被你吊死,我死的好惨……”
“你休想吓我,你出来,就是鬼我也不怕!……是你罪有应得,你该死!”尤二顺提了刀,颤颤巍巍向前。
地道口忽然亮起刺眼的光亮,灯笼火把照亮地窑。将地道里尤二顺堵截得无处逃身。
-------------------------------------
县衙公堂。
方济将披风解下递给青箬,青箬却没接,兴致勃勃的居中坐下。
青箬端坐堂上。方济和知县坐在一旁。
钟知县一头雾水,在一旁坐了问:“到底是如何破的案子,下官还是一头雾水,望大人们指点。”
青箬把弄着惊堂木一拍,说:“本官就一一说给你们听听。”
“大人,这是何意?深夜唤下官至此。”
外面一阵躁动,有人喊:“总仓大人来了!”
熊仁廉大摇大摆地进来。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青箬嘀咕问:“他怎么来了?”
熊仁廉黑个脸说:“在本官地盘上的事,自然要过问。”
青箬不慌不忙,一拍惊堂木吩咐:“将人犯闵四儿带上来。”
闵四儿颤颤巍巍的被押上来,低垂个头。
熊仁廉眉头微皱,露出轻屑的笑:“人犯?他连跳蚤都不敢踩。”
青箬一拍惊堂木喝问:“堂下下跪何人?”
“小人,本地灶户,闵四儿。”
青箬问:“因何假装阴鬼,杀人越户?”
闵四儿抬起头,有些困惑不解问:“大人是如何知道,是我所为?”
青箬笑了,探身说:“小爷我妙计安天下,区区掐指一算。”
熊仁廉一脸糊涂问:“大人,这打哑谜做什么?下官不解。”
青箬一笑说:“这也容易,咱们一件件从头说。”
仓官儿郝骡儿仰面朝天躺地上,赤着的腿血肉模糊。
青箬凑去闻闻,捂住口鼻,她拈起地上的残雪看看,放去手心揉搓寻思。
青箬讲述:“命案最先的死者郝骡儿,死在仓场外河滩,尸体被埋在雪里覆盖。四周毫无打斗痕迹,身上血肉模糊,似被野兽咬食……随后,穆大仙儿媳妇的尸体同时被发现在河滩,尸体伤痕相同。二人貌似是通奸野外被阴鬼突袭噬咬而亡。可是,仵作验尸,二人死前并未发生床事。而显然冰天雪地,不是男女媾和之所。说明,杀人的地点,不在河边,但就在附近。不然,搬运尸体大夜里过村子必定惊动四邻。于是,我们就发现了尸体下的竹篾碎片,那是江南特有名贵竹席,也因此,发现了同样的篾片在山坡那破窑。偏偏熊大人迫不及待就去拆窑,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是熊大人。熊大人似和郝骡儿前些时有口角。”
熊仁廉不由一怔问:“那你怎么又为本官洗冤的呢?”
“但是你有不在场的证据!”青箬答,看一眼方济,方济首肯地点点头。
“什么?”熊仁廉问。
青箬笑笑说:“我去定遥城查过,熊大人这些日子跑定遥城很勤勉,夜夜混赌坊。想必江南大户带来了不少买卖。从神仙洞来回盐场的距离不近,那夜大人立刻仓场和到定遥赌坊的时间看,都不会是大人亲手杀人。”
青箬又看一眼闵四儿。
“我们起先并没有怀疑到你,直到曹阿狗之死。”青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