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怀疑到你媳妇闵惠氏，但我刚怀疑到她，她就突然袭击熊仁廉入狱，接着曹阿狗死，她就有了足够的不在场的证据。可是当我去勘察现场，却发现了这个……”
青箬说着，将一个绳子套儿扔去闵四儿跟前。
众人诧异地观望时，青箬继续说：“这绳子，不是官府盐仓捆绑盐包的定制麻绳，而是盐亭里常见的草麻绳，绳子长，韧性好，上面沾满盐卤。你夫妻作案后仓惶逃窜，忘记了收回这绳子……所以，我才怀疑不是鬼，是人。而必定是仓场灶户所为。”
“夫妻？那女子不是关在牢里吗？”钟知县大惑不解地问。
青箬摇摇头：“作案的是三人，我同锦衣卫的大人们分析过。这个，就要问他……”
青箬手指在堂下东张西望的尤二顺。
尤二顺一惊，又扭过头。
青箬说：“他叫闵大屁，是闵四儿的兄弟，你们所说的刀匪。”
堂下哗然。
青箬指着跪在堂下的闵四儿说：“你每天风吹日晒煮盐晒盐，身上衣服上都有盐末。这汗塔子，针脚还是能看出来做工精细。你疏忽了。裹莫少荣尸体的草席上有盐末。”
“这里是盐仓，当然有盐末。”闵四儿不服抗争。
青箬说：“这里的盐末，从上至下扬洒飘落，盐丁们的被褥、席子也是一等竹席。你这个三等的草席，敷衍不过的。而且两面受盐。分明就是草草拿来裹尸的。你化妆冒充打泔水的，伙同你兄弟将莫少荣杀死后的尸体藏去了粪桶里拖出。神不知鬼不觉替换掉你媳妇的‘尸身’。你以为你做得干净，冒充阴兵下界，其实露了马脚。”
“你或是自己都没发现”青箬说。
青箬提醒闵四儿：“你们杀死的郝骡儿和大仙儿媳妇，尸体是用竹篾席卷走弃尸荒野。尸体上留有竹篾席的短片。并且，在你家灶台的灰烬里，有竹篾席残留的余烬。竹皮不比草丝，不易成灰。这就是你们疏忽的地方。寻常人家，买不起江南上等的头层竹皮的竹席。那是大仙儿媳妇破窑的炕上铺的席子，你们拿去卷裹尸体用了。”
县官儿糊涂了问：“不是吧？闵四儿为什么杀这些人，还诬陷是他媳妇所为呢？”
闵四儿低头抖得更厉害。
“他媳妇是自杀，并非是被人所杀。若非如此，他们就无法嫁祸给熊仁廉。”
熊仁廉捂住心口，反有死里逃生的后怕，望向青箬的目光也不再敌视。
闵四儿闭上了眼，痛苦落泪。
“不对呀，可是，查牢房时，分明是阴兵过界杀了闵四儿媳妇。”
“不错，那是凶手的精明之处。”青箬断言。
“她为什么这么做？”熊仁廉问。
“我起先怀疑过闵四儿媳妇杀死曹阿狗，但她有不在场的证据。”
熊仁廉：“那是谁？”
闵四儿低垂个头，周身瑟瑟发抖。
青箬说：“当晚，曹阿狗喊盐吏二蛋去盐仓陪他，有人看到二蛋进去了盐仓，可去的并不是他。”
众人惊诧地看向青箬。
青箬手指了闵四儿说：“那个人，就是你！”
闵四儿闻听瘫坐在地，频频摇头。
“不是？”青箬逼问。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闵四儿气馁地问。
青箬一笑，一招手，方同将找到的盐耙子扔在地上。
“你家后院里寻到的，杀了曹阿狗后，埋得深。又忍不住刨出来用它去给你媳妇挖坟。终究露了破绽。”
青箬将一块儿撕扯掉的衣衫一角破布丢给他说：“还有这个，曹阿狗尸体下压着的。凶犯惊惶逃走，衣服被压，情急挣扎中，扯断了衣襟。”
听者一旁哗然，窃窃议论。这闵四儿平日看起来窝囊，老实巴交，竟然连杀了数条人命。
青箬说：“你媳妇。如果你媳妇是被人所杀，那一来是突如其来，顿时暴毙。可惜，袭击来自前面，扎心窝而入。那她一定挣扎，而且地面应该凌乱。地上可以掩饰过打斗的痕迹，但是却忘记了，在你媳妇赴死的地方，她一定心头极其纠葛，内心挣扎，不想去死。”
闵四儿终于跪地抱头痛哭：“她是个好女子，是我对不起她呀，我无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子。我不是汉子。”
熊仁廉冷笑：“好心机算计呀，还真是叹为观止。”
“真是心思缜密的连环杀人案，为什么？”县官不解，更不信是平日窝囊之极的闵四儿所为。
闵四儿忽然大哭大笑，频频摇头，指了熊仁廉说：“问他，问他，是他。他本来想让我媳妇毒死我，派了莫少荣来送毒药。”
闵四儿终于抬起脸，满眼悲愤对熊仁廉嘶吼：“我家世代是本分的灶户，靠本事力气吃饭。只因为本分老实，被你们压榨欺凌，无处伸冤。像我这样的，盐场上下哪里都是。胆大的跑了去闯两淮，还有被逼当了刀客的。你们呢，就官商勾结贪污盐，当盐耗子，甚至去抢官盐，还要嫁祸给我们这些贫苦灶户。”
熊仁廉大喝一声，愤然起身，抢过衙役手中的刀就冲向闵四儿，口中大喊：“一派胡言！”
“放肆！”方济呵斥一声，方同一个箭步上前，一拧手腕就抢下熊仁廉手中的刀。
“他，他一派胡言！血口喷人！”熊仁廉眼中露出惶恐。
钟知县似觉察事情不妙，忙抹稀泥周旋：“大人，此案，不宜公审，还是把人犯收监，报给督抚衙门吧？”
“熊大人，稍安勿躁。”青箬安抚他。
闵四儿却坐在地上呵呵笑了，笑得凄惨。
“俺们实在被逼没有活路。若不把事情闹大，上达圣听，找到说书人嘴里的包青天大老爷，我们逃过这次又下次，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县官：“来人，将犯人闵四儿投入大牢！”
“慢些！”青箬喊一声制止，“急什么？先将闵惠氏，带上来！”
无数惊愕的目光中，随着哗啦啦的镣铐声响，闵四儿媳妇披枷带锁被押上公堂。
“她，她不是死了吗？”熊仁廉吓得瘫软，瞠目结舌。
“她若死了，怎么能让案情真相大白呢？”青箬挖苦道。
闵四儿媳妇赤着双足，却是发髻梳理齐整，从从容容毫无惧色。
青箬说：“本官先讲。亏得锦衣卫飞檐走壁功夫了得。上了大狱和仓房的房顶查看，果然那有玄机。还有你们那些江湖迷烟蒙汗药的雕虫小技。反倒是启发了本官破案。啊，是了，那绣花针，果然功夫了得，一针致命，才令本官怀疑到你。”
青箬说到这里，问闵四儿媳妇：“说吧，你们为什么不报官，要如此极端残忍的方式自己杀人？”
“报官？当官的作恶，会帮俺们这些贱民灶户吗？俺们也是被逼没有活路，死也不能饶过这些孽畜。”
青箬说：“还是本官来替你说吧。那夜，你被郝骡儿所逼迫无法交盐课，就动了心思应了郝骡儿去村口破窑去赴约。谁想，大仙儿媳妇也约了郝骡儿来这里私会。被大仙儿媳妇发现了你，发生口角。大仙儿媳妇要去告发你。所以，打斗中，你杀了她。”
“你们没想到，杀了人，炕上炕下有血迹。血迹被冲洗，深入炕缝，蚂蚁成群在爬。是蚂蚁让我们发现了炕下藏盐夹道的秘密。”青箬一笑，手指得意地叩叩桌案。
熊仁廉脸色立时大变。
听着四周的唏嘘声，钟知县大惑不解地问：“炕下藏盐夹道是什么？”
“这窑洞里冷彻骨，窑洞地下做个设计，四季恒温。”青箬启发她说。
闵四儿媳妇瘫软坐地，慌得辩解：“不，不是的！是她，她……”
闵四儿媳妇惊恐地回忆。
“郝骡儿和曹阿狗他们欺男霸女，凌虐灶户。原本足分的盐课，他们大斗小斗耍花样。克扣了说我们盐课不足。被逼无奈，俺就记起了大仙儿媳妇破窑那个炕下的地道，俺兄弟和妹子那夜亲眼见，他们往里面藏了盐。俺只想拿点儿盐去换了应付年关。可大仙儿媳妇来了，她不依不饶，同我纠缠侮辱。我拉拽她，就扭打去一处。她拿了烛台戳我，俺们争抢，她却戳死了自己。是她自己戳死的自己！”
闵四儿媳妇喘息粗气，满眼惶恐。
“一派胡言，她戳死自己，你为什么要毁尸灭迹，装成阴鬼吃人？”钟知县问。
“俺怕哩，怕熊仁廉他们借机罗织罪名在牢里折磨俺，生不如死……正要逃。恰郝骡儿来了，在窑外几句喊‘宝贝蛋蛋~’。俺怕他发现大仙儿媳妇的尸体，就扑上去迷惑他抱住他。趁他不备，也用发髻里的针扎死了他。”
“你撒谎。郝骡儿尸体被毁，但是致命伤是脑后重物所击。”
闵四儿瘫坐挠头，闵四儿媳妇苍白的小脸扬起，惨然一笑：“也罢。俺命贱，不过是为了活命，大仙儿媳妇那贱女子自己死了，俺怕说不清哩，就吓得奔回去寻来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