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驿站,已是天亮。
尤二顺一瘸一拐地去套车,紧摇马鞭,载着青箬和方济等人直奔盐仓。
“二顺兄弟,你的腿怎么了?”青箬关心地问。
“吃点酒摔一跤,崴了脚腕。”尤二顺懒洋洋地揉着眼睛,马车一路疾驰。
方济却多看了他两眼。
才到盐场,就见无数人神色慌张围在盐仓外。
“这是怎么了?”青箬问守卫。
“阴鬼吃人,阴鬼又来了。曹阿狗,夜里被阴鬼咬死了!”
“曹阿狗死了?”青箬惊得分开众人就向仓里去。
方济忙让方同抢去她前面保护。
曹阿狗仰面朝天瞪眼横躺在一片白花花的盐上,身体呈一个“大”字。
他张大着嘴,面目狰狞。同郝骡儿死相相同。
他身体已经被野兽撕烂般,黑红的血水染了白盐,显得格外刺眼。
两名盐丁吓得战战兢兢带了哭腔回忆:“半夜里,听到盐仓里传来‘救命’的喊叫声,我们就跑去。见黑乎乎的仓里,半空飞着白衣长发的女鬼,骑着曹阿狗的身子在空中飞转。”
“小的下昏死过去,再睁眼,曹阿狗就……”
想必那场面极为恐怖。
“你可亲眼看到那阴鬼?”秦梦麒追问。
“是鬼!白色的鬼,绿脸,吐着血红长舌头,披头散发,还在怪笑,边笑边吃人。”
“扔来一个东西砸我脸上,是……是血糊糊的……肉!”
众人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有人提议快去县城请法师来做法招魂驱鬼。
青箬面蒙了白巾走上前,俯身去查看。盐仓的盐包被刺穿,满地白盐砂块儿横流。
曹阿狗死得凄惨。脖颈上有道深深的刀口,血喷了一地。
青箬看一眼方济,方济也在她身后看一眼她,同她眼神交流。
仵作查验尸体,又四下查看。
“还有,鬼火!和那夜盐船被劫时的鬼火一样,忽的一团燃起,又忽的一团灭了又燃起。吓死人!”有盐吏惶恐地说。
鬼火?青箬更犯了寻思。
尤二顺吓得向后退了退,鞋底在地上蹭了蹭,生怕沾染上血盐,丈八汉子声音都打颤说:“听说阴鬼杀人出没,就是这个样子哩。”他紧紧宽大的棉袍内的裤腰,吓得说:“俺去解手。”
“曹阿狗可同什么人结仇?”青箬问。
“结仇?那个,他死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仓里,缩在仓脚,一直在嘟哝,说闵四儿媳妇要杀他。闵四儿媳妇杀了郝骡儿。”
“曹阿狗是被闵四儿媳妇吓疯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不可能是闵四儿媳妇。青箬想,如今闵四儿媳妇找熊仁廉拼命后,袭击朝廷命官,被抓去了大牢里,这会儿坐井观天呢。
青箬蒙面同方济搜寻现场痕迹。
方济说:“但凡犯案者,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青箬抬头,看到了墙壁上一处脱落的墙皮。她警觉地看看地上,回头问仓卒:“这里抬过什么硬物吗?箱子、床榻之类?”
仓卒摇摇头。
“这一定是被碰撞后的痕迹,而且是硬物。”
青箬同方济去查看曹阿狗的尸体,那刀锋的痕迹,砍断脖颈的钝痕。
“这里或许是案发现场,就是这里。而且,凶手不是闵四儿媳妇,另有其人。”
“凶器上没有溅出血迹。”
而尸体下有一角撕裂的布,应该是被压在尸体下惊惶逃窜时,撕扯时留下。的布匹里沾了盐末,是分明是经常弄盐的人才有。
还有一根头发,花白,根本不可能是闵四儿媳妇的。
不可能有什么阴鬼,一定是哪里不对!
仿佛是有人故意引开了她们,趁着无人防备,突然下手。
难道是熊仁廉灭口?忌惮曹阿狗向她们吐露了消息。
青箬出了仓,同方济探讨着向外走。
忽外面惊呼大叫声:“死汉子!要死哩!”
一群人骂骂咧咧追打着尤二顺,尤二顺提着宽大的棉裤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又张皇地爬起来,提起裤子,一瘸一拐地跑。
狼狈逃窜的样子惹得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哈哈大笑。
“这个尤二顺,也不看看左右,在仓角便溺,被来围观的婆娘们撞见,以为是无赖呢。哈哈哈~”
尤二顺揉揉鼻血,一脸无辜的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傻笑着不以为意,反是问青箬:“爷,咱们去哪儿?”
方济头也不回地吩咐方同:“去大牢,把闵四儿媳妇提来这里问话。”
“大人,不好了!闵惠氏,死了!”有衙役赶来报信。
青箬一惊,紧迎上几步追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闵四儿媳妇,死水牢里了。被阴鬼勒死了。”
人心惶惶,人们窃窃议论,无比恐慌。
青箬和方济大惊,忙上了尤二顺的车,向地牢奔去。
“都赖我!害死了她。我就不该信那个曹阿狗的鬼话,相信闵四儿媳妇是杀人凶犯。本想拘押了她,慢慢问话。这倒好,线索也断了。”青箬懊恼着。
方济打量她片刻,忽而问:“昨天在城里,你自己独自出去了好一阵子,做什么去了?”
他一直等待青箬自己讲给他听,可是青箬只字不提。
“私事儿,你不懂。”她微怔,旋即娇羞地瞪他一眼,嘀咕一声,“是茵儿托我给她买些女孩儿必用之物。”
方济不再多问。
地牢里,闵四儿媳妇的尸体平躺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衫,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
只是她瞪大无辜的眼,似噙了一汪泪,惨白的小脸褪尽血色。比起先前死的被厉鬼撕扯而死的三人,已经算是全尸一具。
接二连三的变故,青箬也有些犯懵。
方济冷静地立在旁边仔细观看,撩起前襟俯身去观察死者的死状。
狱卒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叙述:“交班儿那档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听到水里扑腾扑腾的声音。然后女人的哭喊求救声。我跑去水牢里一看,娘奶奶呀,白衣的厉鬼呀,黑黢黢的牢里飞呀飞呀,惨叫声鬼嚎似的吓人。小人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去喊人来,那鬼被吓到,就噗通一下扔了闵四儿媳妇,扑棱棱的飞得不见了。”
“扑棱棱的飞了不见了?”方济重复狱卒的话,四下打量水牢。
青箬同他一样,目光往上看,望向高高的四五层楼台高的地牢顶。黑魆魆。
青箬喊人拿过一盏油灯,掏出怀里一枚“冲天猴”烟花,在火上点燃,向上一扔。
“嗖-砰-”
“冲天猴”呼啸着奔去屋顶,绕梁盘旋,“砰”的一声炸裂开。
“呼啦啦”,一群黑压压的雀鸟惊起翻飞。
“做什么?”方同不解地问她。
“炸阴鬼!”青箬说,轻声嘀咕:“若果真有阴鬼在飞,这些雀儿不会踏实的。”
闵四儿捶地痛哭着:“俺不是男人,窝囊废,你骂得对。”
闵四儿又磕头求告:“众位大人。俺家女子是被冤屈抓来地牢的。偏偏猜疑她要杀那个曹阿狗,如今曹阿狗也被阴鬼吃了,俺女子也被阴鬼掐死。让她安安静静入殓去寻她死去的妹子吧。来世投胎,可不要去灶户人家当贱籍。”
狱卒试探问青箬:“大人,是否还需要县里请仵作来验看?”
还不等青箬答话,闵四儿激动地哭闹着:“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没人心涅。她都死了,还要开膛破肚让她死无全尸吗?媳妇呀,你若不是招惹这些官老爷,怎么就引来阴鬼报复。”
青箬才要开口,方济阻止他,对众人朗声吩咐:“不必验尸了,本官说的。让闵四儿把媳妇带走入殓下葬吧。”
方同还要上前坚持验尸,被方济制止。
青箬转去问看守的狱卒:“事发时,牢里可还有什么人来过?”
牢头儿想了想说:“熊大人派人来押送闵惠氏去县里大牢。小的们见那差役面生,没有信凭,就打发他回去取。”
“熊大人?那差役长得什么样子?”
“寻常模样,文文静静,穿着县衙衙役的冠服。面生,不曾见过。”
“去查,是什么人?”青箬吩咐。
闵四儿精神恍惚,一直在絮絮叨叨。
尤二顺帮忙,拿个门板,将闵四儿媳妇尸体抬上门板,同闵四儿一道将媳妇尸体抬走。
两个人身量一高一低,尤二顺只得佝偻个身子,口中还抱怨说:“抬死人是要另给钱的。”
青箬骂:“死人钱,你也赚?”
二人抬了尸体上了尤二顺的板车,青箬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很是懊恼。
“走!回盐场看看。”方济吩咐,带了青箬向外去。
再赶回盐场时,仓内曹阿狗的尸体也已被验尸后草草入殓。
满盐场在洒硫磺粉,一股微臭的味道。
四下都替满驱鬼的符咒。往来的盐吏、灶户人人自危,神情紧张。盐场显得格外萧条。
眼见就要到了年节。
钟知县满脸丧气,随在方济和青箬身后,六神无主地说:“如今不止是盐场,便是定遥城乃至晋州都人心惶惶,说是阴鬼猖獗,连连出人命案,怕是没个心思过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