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梦麒就同赌气的孩子一样,更贴近青箬坐了,索性将青箬摇摇欲坠的头放在自己肩头。让她贴靠了继续熟睡。
他端详着睡得香梦沉酣的青箬,渐渐的,秦梦麒唇角勾成一弯月牙儿。
他四下看了看,顽皮的心思起了,就向皮虎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
皮虎不明究竟地试探着蹭过去。
秦梦麒指指掉在炭火盆外的几根黑炭头,示意皮虎递给他。那是被方济不熟练拢火,拨弄到火盆外的。
接过皮虎递来的黑炭条,秦梦麒如获至宝。他将炭条扔去水盂里,确认已经没了热度。就拿了炭条当笔墨,在青箬脸儿上开始画起花猫胡子,一条,一道……
秦梦麒一边画,一边自我欣赏着左右端详,一边忍不住地坏笑。
皮虎一见,反幸灾乐祸起来,捂住嘴拼命捶了腿忍住笑。
方济几次看了,也不搭理。兀自闭目养神,闭起眼来,佯装不曾看见。
“嘟嘟嘟~”又是几声梆子响。
青箬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惊得四下环顾。
她怔怔神,望着一脸怪异表情,打量她的方济和秦梦麒表兄弟二人问:“什么时辰了?”
不过一句问,方济乍一见她一脸花猫模样,侧头忍俊不禁。
秦梦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牢房寒凉,这几个人苦中作乐,反是笑得欢快。
青箬不明究竟,但猜想一定是被他们作弄了。
青箬机敏,上前就抢过方济手中的茶碗,对了那茶碗照照自己的模样。
“噗嗤!”秦梦麒又笑了,他一手黑炭,指着青若笑得开心。
“还说去抓什么‘公大虫’,如今一只长得像‘大虫’的猫儿在眼前。”
“是你,是你做的?”青若气恼着要上前同秦梦麒拼命。被皮虎一把拦住。
青若伸脚徒劳地踹了几下,正在无奈。就见秦梦麒擦把自己笑出的眼角的泪,他那满手的碳黑擦在脸上,一张白净的脸儿顿时被抹花。
青箬诧异地望着秦梦麒,不由也指着他哈哈大笑:“小侯爷,自黑的本领,令下官佩服,佩服!”
这才是害人反害己!
秦梦麒这才发现不对,一照水盂,恼羞成怒,气得跺脚。
几个人在土牢苦中作乐,闹过一阵,青箬落寞的坐在原地,拨拉炭火。
眼见,这计策失灵呀。是她失算了。她想等的人,终究没有到。还害得方济和秦梦麒如此笃信的陪她守了一夜。青箬满心愧疚。
“青哥儿,你这神机妙算也不灵验呀,周老虎也不见……”秦梦麒话音未落,就听“扑棱棱~”一阵风铃声响起。
那是青箬拴系在牢门栅栏四角暗处的风铃,那声音一连二,二接三,传动的风铃声让青箬迅速判断出方向。
“甲戊号!”青箬倏然起身,阔步向外奔。
就觉身边一道黑影,“嗖”的一声,秦梦麒早已跃身而起,贴着她的身蹿出,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小子,动作真是比他养的那只貂儿还麻利。
兵刃交接声,金属碰撞刺耳的声响。
方济两只手指就拈了青箬的衣领,将她一把提回。
“各司其命!在这里候着!”方济训示。
打斗持续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声音渐渐停歇,仿佛一场暴风雨过后的宁静。
青箬随在方济身后赶去看的时候,已是交战过后的哀鸿遍野,满地狼藉。
被打伤的狱卒相互搀扶起身,一名蒙面男子被制服,五花大绑了按跪在地。
蒙面黑布被扯下。青箬惊得目瞪口呆。
宋老汉!怎么是他?
宋老汉没有了胡须,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花白的眉毛也换做黑色浓浓的剑眉。目光熊熊,透出杀气。
“你是周-老-虎?”青箬恍然大悟。
这宋老汉分明是人乔装改扮的。
而深夜会在凌迟女囚宋晴娘之前舍身来劫囚救人的,只有周老虎这个晴娘的亲人。
青箬吃惊地问,猜出几分。又难以置信。这前后可像同一个人?
宋老汉笑了点点头,豪迈的说:“不错,正是在下!”
他身后戴着枷锁镣铐的宋晴儿被逼在角落里,惊诧的目光望着宋老汉,哆嗦了牙关挤出两个字:“爹爹~”
旋即,撕心裂肺的哭声,宋晴儿挣脱束缚戴了镣铐扑来,紧紧抱住了宋老汉大喊:“爹爹,爹爹怎么是你?你为什么来?你走呀!”
周老虎丝毫不理膝下的宋晴儿,只对青箬和方济等人说:“我既然来了,就能证实给你们看,我就是十一年前那个你们四处通缉的水匪头目周老虎。我周老虎绝不牵累无辜。这丫头,同我非亲非故,逢场作戏认的父女,放了她去吧。”
“爹~”卞小虎也归下,痛哭流涕,“爹,您怎么,还是来了?都说了,这次,就让儿子为您尽孝……”
牢狱里,方济屏退左右,只剩青箬和秦梦麒同他一道审问周老虎父女。
周老虎戴着镣铐,盘腿坐地,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大言不惭的讨了一壶酒,大模大样的边喝边答,娓娓道来。
“都说锦衣卫能上达天听。也不知我这些话,可能捎带给皇帝老儿?”周老虎说,丝毫不拿自己当囚犯。
“放肆!”秦梦麒愤然作色。青箬忙拦阻劝住他,又对周老虎说,“你呢,有话就好好说,否则,不等你把捎给皇上的话说完,舌根先被拔了。”
周老虎冷笑了说:“捎不捎给皇帝老儿,倒没那么重要。人都死了。桑子良,冤枉!盐道上这些官员,冤枉!朝廷那些瞎心瞎眼的狗官儿,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我们在两淮千辛万苦的治理盐课。赶不上那蛀虫是皇上家养的。贪墨了盐还反诬了桑大人。”
秦梦麒才要发难,青箬抢先拦住他。
青箬冷笑,拖长声音悠悠地问:“我们南下,沿途也听人议论了桑……那个什么案子。我怎么听说,是你周老虎诬告的上司桑大人,在事发前夜还闹出个什么官司入狱,欲盖弥彰。”
“胡说!胡说!”周老虎愤然骂道,“是哪个黑心肠的王八羔子,诬赖爷?”
青箬啧啧叹息几声问:“这便奇了。若论起来,锦衣卫大牢,曾审了一个大盐枭,他亲口所说。”
周老虎泄气的皮囊般瘫坐地上,挠头说:“我周黑鲨是个粗人,祖上是渔民。是桑大人巡漕运那年,看上我提拔了带在身边。后来随了桑大人去两淮巡盐……”
周老虎回忆着往事:“堤坝决堤,盐仓被淹的前夜。曾经有锦衣卫的一名缇骑来寻我,拿来一纸指控桑大人的控状,力数桑大人二十条大罪,子虚乌有,就逼我签署。那状纸上,已经有十余名官员的签字画押。”
“胡言乱语!未经审问,锦衣卫绝不会逼签供画押。”秦梦麒动怒。
周老虎呵呵一笑,打量他如打量个孩子戏谑说:“那是小大人您英明。下官时运不济。那锦衣卫的缇骑官差扬言,若不签字画押,就是同犯,会让我全家尸骨无存。我怕,贪生怕死呀,又不敢昧良心。就这么惊急之下,一口气撅了过去。”
“这么巧?”秦梦麒戏谑般问,俨然不信。
周老虎说:“那是我家祖传的痼疾。谁想一醒来,我那续弦的妻子宦娘和她那带来的十一岁的女儿小虎,拉扯着我的左右手,央告劝我不要出门去,千万不要去寻桑大人告知此事。我情急中,同她们推搡起来。”
周老虎瞪大了双眼,往事历历在目。
“你,误伤了她们?”青箬推测,她记起麻叔说起的周老虎过往。否则即便不是自己的亲生,哪里有这么禽兽的继父?
周老虎闭目痛苦的吸了一口泪,强忍痛苦摇头:“我那媳妇,手中握住烛台,对准自己的额头,我和孩子慌了去抢。她却一把将烛台扎向自己,还把孩子一把推开。孩子从楼栏一个不慎摔下楼去。媳妇满脸是血大声呼喊求救,大喊‘报官!报官!救命!’,说我禽兽不如,对继女酒醉起了色心。赶来的官差不容分说套了我就投进大牢。而不等我的官司升堂,就传来了桑大人被下了大狱的消息。朝野震惊。可我那媳妇死了,孩子不知下落。我在大牢里一关就是一年。待我被放出来,才得知桑大人没了,昔日那些共事的兄弟们,也没了。”
周老虎捶头痛哭嚎啕。
“所以,你因此自暴自弃,当了祸害百姓的水匪?”方济质问。
周老虎哭罢又苦笑:“祸害百姓?到底是谁祸害百姓?那些年,连年饥馑,一如眼下的年景、民不聊生,我不过是劫富济贫。让某些贪官闻风丧胆罢了。我还去搜查当年的证据线索,杀了几个贪财害人的贪官。”
方济听着这案子分明就变成了两个,一改初衷。
“周老虎,你别攀扯其他,还是如实供认你自己做的恶!”方济喝道。
青箬一听方济要岔开这话题,忙敷衍他低声说:“大人,您平日教训下属,常说审案子最打紧的是要查出这犯案人的动机所在。听他讲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