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长史官说明来意,秦梦麒豪迈地一拍大腿说:“我做主了!人犯交由萧叔带回京城去给九叔复命。”
“不可以!”方济厉声制止。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秦梦麒固执地瞪眼,“周老虎可也是我锦衣卫擒获的。我说使得就使得。九舅要的人,你忤逆他,是活不腻烦了吗?”
秦梦麒说着,亲热地请了萧铎入座。又吩咐人摆宴小酌。
方济不服,他余光一直向堂下不时瞟着,似在等待什么。
他心存不甘地抱怨着:“朝廷有明文吏法。九王爷押解人犯入京,师出无名。况且可有圣旨?”
萧铎冷哼两声说:“方二爷这就太过外份了。九皇爷可是视你为自家人。”
秦梦麒忙解围说:“萧叔别搭理他。都不等九舅收拾他。转眼儿就到金陵,看姑爹如何拾辖制他。”
秦梦麒说得格外泄愤,凑近方济会挥拳头说,“你自出京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我都拿了个小册子笔笔为你方二爷记得妥妥的。就等到了金陵,请姑爹出来评个理”
听了秦梦麒的要挟,方济目光同他对峙片刻,终于软了下来,无奈说,,“人犯是你锦衣卫的人看守着。自然你说了作数。”
秦梦麒高兴地一把拍了他肩头说:“哎,就等你这一句话,你若早说还何必这些唇舌?”
吃罢酒,萧铎坚持要即刻提走人犯,连夜动身返京。
秦梦麒吩咐一声:“来人!去提那周老虎父女。铁链子锁了,押上囚车,派五名锦衣卫缇骑沿途护送萧叔一行回京复命。”
“这个,小侯爷,折煞下官了,当不起,当不起。”萧铎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尘埃落定,几人推杯换盏,痛饮起来。
方济一个在一旁吃闷酒,也不说话,只听了秦梦麒一味同萧铎说笑。
可一壶酒下肚,也不见人回来。
秦梦麒面露愠色,对外面喊:“你们这些狗奴才办事儿不利。一个个的都是吃干饭的吗?整个囚车,这么麻烦?”
青箬一身捕快的箭衣,显得飒爽干练。她快步进来回禀说:“大人,那周老虎父女,已绑上囚车,可以启程。”
萧铎倏然起身,拱手告辞。
秦梦麒故作挽留,萧铎却片刻不想停留,押了囚车就走。
青箬追了几步,看秦梦麒同方济送客归来,恰同她打个照面。
“你又耍得什么花招儿?”方济问,压低声音,“朝廷要犯,非同儿戏。”
青箬鼻子一揉仰头问他:“非同儿戏?你信不信,这一出县界。带了上京城的恐怕只有两个头颅。”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九王爷这分明是千里杀来灭口人犯。可是碍于九王爷的威严,无人敢捅破。
青箬贴去方济身旁调皮地问:“二爷你可如何谢我?若不是智勇双全的‘青天大老爷’本尊,搬救兵替你解围。还有谁能救大人于水火呢?”
方济脸儿一沉,依旧一本正经吩咐:“去,抄书去!”
“那我还是继续去审案吧?”青箬无赖地提议,不等他吩咐,就大喊了:“升堂,升堂!””
眼见疑点重重,此案无法结案。
方济知道她一提读书写字就头疼,冥顽不灵。
他叹气摇头,提醒一句:“顾大人,若要审案,跟仵作去验尸,了解蛛丝马迹,都需要做的。”
青箬立刻想起了在晋州那一桩桩血案,验尸时可怕恶心的场景。
这方济是存心让她不好过吗?
她赌气抬头说:“验尸就验尸!谁怕谁?”
青箬带了大壮和蛇仔儿直奔牢里去查看死者尸体。
因时间长,尸体已僵硬。但那章姜氏一张纸白发青的小脸儿还能透出生时的精致美貌。
青箬跟着仵作查看尸首。就听方济在身后点拨说:“脖颈上没有瘀痕,舌头没有吐出,死者应当是死后被吊去房梁。”
仵作赞许地点点头,恭敬地解释说:“死者身体里的污秽所看,发生时间应当是巳时前后。并且,这死者已身怀有孕,三个月左右。”
众人闻听大惊。青箬原本还在胃里阵阵恶心难耐,强忍了验尸,一听这话可是惊了。
她问:“章发财他媳妇怀孕,他竟然不知道吗?”
“这个章发财心甘情愿当王八,一看就是有鬼。”蛇仔儿说。
青箬吩咐将章发财再带上来,一道验尸。
章发财步伐缓慢,侧头目光忽烁躲避。
他来到妻子尸体前,忍不住的眼泪奔涌,泣不成声。
“仵作验尸,说你媳妇身怀有孕。”青箬说。
章发财愕住,扭头望着青箬,惊诧过后是冷嘲:“家父怕我耽搁学业。禁止我同贱内同房,已有半载。”
堂上堂下又是一阵哗然。
青箬皱眉问:“你老丈人说,令尊一直羞辱你媳妇,怪她未能为章家传宗接代。你又口口声声说,令尊不许你同媳妇同房?自相矛盾!这又是何故?”
章发财看着媳妇的尸体,哭着捶地,情绪激动。
既然二人半载没曾同房,那章姜氏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谁的?
看来,眼下这案子又审不动了。
蛇仔儿试探问青箬:“青哥儿,咱们是不是去请教一下方大人,这后面,该怎么走呀?”
青箬赌气说:“就不问他!我就不信,离了他,这案子还审不成了?”
回到驿馆。
青箬同小兄弟们聚拢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推敲案情。
按说这章发财若是同妻子琴瑟和谐,只是公公作恶,二人要携手逃离奔去京城,这也是晨曦在前面。怎么偏巧这媳妇就遭遇横祸送了性命?
但若是依了章发财的话,否认了姜华老汉所说,那章发财一直冷落妻子,迫于父命去私塾读书,妻子在家背了他妇德不检,JIan情败露,羞愧自缢。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可方济勘验,这小媳妇章姜氏是被人先杀后吊去梁上。
思前想后,这案子都颇为蹊跷。
青箬看一眼方济,方济似成竹在胸,可就在看她们的热闹。
秦梦麒在一旁摩拳擦掌,想帮她,却又似有心在要挟。
青箬在堂上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口中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小兄弟们也是挠头,觉得毫无头绪。
方济在一旁翻书,眼儿也不抬,戏问一声:“这青天大老爷可也不好当吧?”
青箬赌气地甩手说:“人家都说了,做不来,做不来。你偏说是可以。”
“你们可以,并且案子已经审出个眉目了。若是你中途退出,我就将此案移交州府去问审,就算我输。”方济坦然说。
“州府?万一那些狗官也是草菅人命官官相护的呢?”青箬不放心。
方济说:“眼下急了赶路去淮河盐场。你若想审,我辅佐你审个水落石出。你若不想,咱们即刻前行。”
大壮和蛇仔对当官审案兴致勃勃,兄弟们仿佛也找到了新的活计。
青箬有些不忍,咬唇思忖。
“我说的可以,是你要磕头拜我为师,似那说书馆儿里的先生所讲的《美猴王洗脱取经》里的孙大圣。乖乖地听唐僧差遣才可以。”
“你是唐长老?那你莫不是还要给我头上套上个紧箍咒?”青箬寻思着拼命摇头。
可见方济一脸认真地样子,她不由咬紧了下唇。心里暗骂,这个方济,要挟她一路南下,还处处拿捏她,如今逼她磕头拜师。还必须处处听他吩咐。青箬都不必细想,额头就真如束上紧箍咒一样的阵阵疼痛。
原本打算借了他的权势查清父亲的冤案,也只能在他麾下暂且蛰伏。可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如今更是过分得很。
拜师,拜师……
青箬想起他逼自己读书写字,研墨描红,抄书抄得脑仁儿疼,背书背得夜里做梦都是那些“之乎者也”,这方济也太没趣儿了。
但她既然夸下海口,还被他激得打赌发誓,她肯定不能在自己的小兄弟们面前落这个颜面。况且,如果真能为这些泥腿子穷兄弟谋上一份体面的官差,她也是功德无量了。总好过大家风里来雨里去,日日奔波的要好过百倍。
如今被逼无奈,她只得就范。就在她一声叹气才要开口屈从时,一旁的秦梦麒去开口说话:“不然拜我为师。我呢,不必你下拜磕头认师父。不稀罕。你日日随了我,锦衣卫的威名赫赫,担保你衣食无忧,人前显贵。眼下的案子,小爷替你破了!”
呵,这还带抢徒弟的?青箬心里暗笑。
秦梦麒扫一眼方济。虽然这表兄弟二人水火不容,不过经过这南下一路,尤其是晋州盐场一战,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关系也缓和许多。起码二人可以一处吃一处玩儿,偶尔斗嘴争吵,但几次查案还是能够大局为重,联手同仇敌忾的。
青箬哼哼唧唧的难以定夺。听似二人的条件都还算诱惑。
但青箬心知,如果要继续查访父亲当年的冤案,为父亲伸冤,那只有都察院方济是正管的主儿。秦梦麒的锦衣卫虽然权利大,替皇帝查案,但这已定的案子,依着小侯爷秦梦麒的脾性,未必会插手帮她。况且不如方济师出有名。青箬思前想后,心一横,想是当年三齐贤王韩信还能忍胯下之辱,她为了家门血案伸冤,受些眼前的委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