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妇一张小脸儿白嫩嫩的,尖尖的下巴,一双桃花眼水汪汪含情。
再看地上唯唯诺诺的闵四儿,短小身材黝黑的皮肤,这对儿夫妻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牛粪或许都比这男人坚硬些。
“我们有马车,你去哪里?捎你一道吧。”青箬提议。
她见小媳妇走路不稳,立起来都困难,想是又惊又吓,吊得时间过久。
小媳妇害羞腼腆,垂了头问一句:“可以吗?”
闵四儿反吓得如避鬼怪似的拉起媳妇就说:“才几步路,俺背你走就是了。不要麻烦这几位老爷。仔细脏了人家车子哩。”
嫣儿凑近前说:“不妨事的,我们捎你一程。”
尤二顺开口说:“这位小爷是位大善人,快上车吧。”
小媳妇也不看闵四儿的脸色,就同嫣儿去上了车。
闵四儿就缩着手一副窝囊样,紧随车后一路小跑。
离开盐场这一路,无数人指指戳戳地围观着。
尤二顺赶了马车,一路在坑坑洼洼的雪水刚化的泥地里颠簸向前。
青箬同小媳妇一路攀谈,她问一句,小媳妇答一句,低个眉眼儿,也不多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箬问:“听说,前些时候,你们这闹鬼啦?阴兵夜里河道劫官盐,吓人吧?”
闵四儿媳妇的面色有些惶然,目光忽烁应一声:“是哩。”
“你可曾看到那阴鬼?”青箬追问,想当地的灶户应该知道些什么。
闵四儿在前面咳嗽几声接过话:“睡熟了,不晓得。”
媳妇马上附和:“就听说罢了。”
青箬不甘心,继续问:“不该呀,这么大一桩事儿,好几船官盐都被阴鬼劫光。你们都不关心吗?”
“耶,公子这话稀奇哩,打探那些哩,又不能折抵俺的盐课?”小媳妇勉强笑笑,侧头看别处。
青箬直觉就感觉这些人不可能不知晓阴鬼劫盐这事,平淡的反应令人奇怪。
“这村儿里,腊月初八那夜,可有人家撞见阴鬼?那阴鬼生得什么模样?”方济追问。
话音才落,闵四儿媳妇忽然手指前面一排窑洞嚷:“停车,俺到了。有劳几位爷。”
小媳妇麻利儿下车,逃避什么似的同男人相互搀扶着一路小跑溜掉。
方济望着她的背影嘀咕:“这不应该。”
青箬叹气:“她们不会说的。咱们去前面城里投宿吧。”
青箬心想,前面是定遥城,她往来送信还算熟络。定遥有她会馆的分号,好歹有地方可以将就容身。
况且,朴掌柜生前提到的一个人,她一定要去寻到,或许那人知道当年的秘密。
“不!继续问。使些银子,就不信无人知晓这天大的阴鬼劫盐案。”方济坚定地说。
青箬无奈向他解释:“盐场呢,都是盐官一家独大。这些灶户,眼里只有盐官儿。什么给钱吐露内情,不管用的。”
方济并不甘心,车子一路走,方同就按照方济的吩咐一路打探阴鬼劫盐的消息。
但盐场无论男女老少,听到他们打探此事,都讳莫如深,如避鬼神般躲避。
“爷,若再耽搁下去,咱们可要露宿荒郊了。”青箬无奈奚落,看方济却不甘心,依旧四处去问。
这个书呆子,又倔又宁!
青箬有些不耐烦,唉声叹气放了闲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么问下去,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渐渐的,天色放黑,北风卷了残雪呼啸扑面。
青箬同嫣儿将头缩进袄里,不停咳嗽。
方济这才算灰心放弃,吩咐车把式尤二顺:“去城里投宿吧。”
“城里?”尤二顺头摇得乱晃,“天黑,山路窄陡,活命要紧。”
车子无法赶路行进,几个人只有在当地投宿。
“我去寻个宽敞干净的人家。”方同打马去探路投宿。
“没有人家敢收留咱们的。”青箬摇头断言,她瞟一眼方济抱怨,“害人害己。小爷也受你连累,要在这大雪地冻一宿了。”
果然,方同垂头丧气回来,不停抱怨。
他叩门询问一路,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如躲避鬼怪般不肯留宿他们主仆几个。
方同埋怨青箬多事出头。
嫣儿争辩:“拣软柿子捏,谁不会?分明是二爷先出头的。”
青箬可不想陪他冻死。她只得改去逼车把式尤二顺:“咱们这位爷,不缺银子。你若能就近寻个干净宽敞的落脚地方。银子少不得你的。”
青箬一把抢过方同抱着的包裹,摸出一锭银子在尤二顺眼前晃悠。
尤二顺望着那大锭的银子,张大口,口水直流。他只知道这是京城来的几位客商,不想这么有钱。
“爷早说呀,有银子,好说。”尤二顺一把抢过银子,吆喝一声,“坐稳喽!”
他一扬马鞭,马车飞奔向前掉个头,向村口驶去。
他们一路上套话,尤二顺都是滴水不漏。如今一见银子,可是口若悬河:“得罪了曹阿狗,这些灶户避瘟神避你们还来不及哩。”
“曹阿狗一个不入品的盐官儿,怎么比皇帝老子都厉害?”青箬不平地问,看方济狠狠瞪她一眼。
“曹大人是熊大人的拜把子兄弟。”
“那个什么大使仓官吗?从八品小吏。”方同撇嘴。
“唉……没见识哩。熊大人可是总督大人的亲外甥。”
“晋州总督胡天厚?”方济脱口而出。
“唉,是的哩。你们认识?”尤二顺眼里冒出好奇的光。
青箬忙遮掩:“一进晋州就看到城门楼上贴的悬赏擒拿刀匪的告示,上面你们总督大人签章大印。自然知道的。”
尤二顺“哦”了一声,不再搭话。
倒是青箬刻薄着:“这才是宰相府都有三门穷亲戚。”
马车颠簸一路向前。
嫣儿提醒:“官府擒拿刀匪,听说晋州刀匪猖獗,四处烧杀淫掠。咱们可要寻个太平的地方投宿。”
她抱紧怀里的包裹,那是临行时她从大船上带出的贴身用的胭脂水粉。
来到村口,远远看到山坡上一座破旧的土地庙。
车子停在山坡下,尤二顺带了几人向山坡上去。
方同用火折子划亮火把,提起找路,不由皱眉。
“就这破庙?”
“咦,能住这里遮风避雪,就不错咧。”尤二顺催促。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进了破庙,里面蛛网盘结,殿堂空阔。
青箬四下打量着,尤二顺开始张罗拾柴烧火,口中说:“俺们赶脚时,想省钱,就在这里歇脚。”
嫣儿推开窗,望着黑黢黢的夜色说:“前面还有几间瓦房。”
“那是坟地!”尤二顺高声喝,慌得嫣儿惨叫关窗,贴靠去墙壁。
尤二顺说:“乱坟岗哩。有钱人家坟头戳块儿木牌牌当碑,没钱的就是土饽饽。看坟头儿的就住那瓦窑,后来闹鬼哩,没人敢来。”
听说闹鬼,几个人面面相觑。
嫣儿不由往方济身边靠,方济有意躲躲她,求助地望一眼青箬。
青箬在火边烤着手,自然地一把抓了嫣儿到火堆儿旁说:“鬼怕阳气,这些汉子就你一个女子,怕什么?”
话音才落,就听嫣儿一声惊呼惨叫“啊,鬼呀!”
嫣儿蹿去青箬怀里。
回身看,才发现是尤二顺不知什么时候凑在她身后,咧嘴傻笑,那只“熊爪”被方同擒住,停在空中。
“姐儿脖颈上沾个灰沫沫哩。”尤二顺舔脸说。
山野汉子粗鄙,青箬安抚着嫣儿坐下,示意方同放手。
尤二顺起身,紧紧宽大棉裤的裤腰,搔着头发似在捉虱子,懒洋洋无趣地向殿外去。
青箬同方济互视一眼,满眼的嫌弃。
青箬想抱怨方济几句,又想眼下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也让这富贵子弟知道民间疾苦。
这大风一刮,青箬身上被风刺得精透,冻得发僵。
晋州盐场同官船上的日子比,简直天上地下。更可惜她苦苦熬到的“一等一”的膳食规格,还有才拉拢收买好的冯公公。
果然,方济蜷缩一团,裹了披风。
他看看青箬,直起身,将披风解下,递给青箬。
“我,我不冷!”青箬始料未及他这意外的“好意”。钦差大人对解衣相赠,她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二爷!”方同惊得阻止。
“冻坏了,耽误爷赶路。”方济平静道,话音里还有嫌弃。
青箬心头的暖流立刻冰冻。原来他是关心自己的行程。
“那就却之不恭了。”青箬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他的披风,喊了嫣儿说,“妹子,哥哥不在乎,一道取暖呀?”
嫣儿一头钻去青箬披风里。
方济知道雌雄,可方同并不知晓,看得瞠目结舌。
那披风果然暖,看上去寻常,摸起来柔滑如丝,而且暖意温然自生。
青箬忍不住翻看那披风的针脚线头嘀咕:“这薄薄的披风,还真暖过棉被。”
方同鼻子里哼一声,鄙视地低声回应:“少见多怪,天山冰蚕丝,御赐之物。”
难怪!乖乖……
青箬裹得更紧。
外面北风怒号,如野兽嘶号。
“鬼哭的声音,听到吗?”尤二顺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问众人。
方同猛然起身,立耳静听。
“别吓人呵!”青箬骂他疑神疑鬼。
众人凑坐火堆前取暖,有些饥肠辘辘。
青箬搓着手抱怨着:“早知道,晌午多吃一口。”
“谁在那里?”尤二顺忽然惊问,吓得一把抓了青箬的手腕。
青箬手腕一阵酸痛,又抽不出手。
庙门吱扭扭推开一道缝,寒风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