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掌柜一听急得跺脚：“你个傻东西。嫣娘脸上烙了官妓的烙印，这一辈子休想擦掉。这就是她的命！她在青楼是官妓，逃走就同你一样是逃妓。你去救她，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眼前的青箬虽是个瘦小单薄的假小子，却是倔强冥顽不灵。
一句话残忍揭开青箬掩藏十一年的疮疤，面色惨白。
朴掌柜似也觉出话重，缓和了语气劝：“你惹不起那些人。绮红楼一个青楼，门口戳对儿御赐石狮子，官府和锦衣卫都不敢擅入拿人，都要去请圣旨。你就知道那些人后面有多硬的撑腰。”
朴掌柜说到这里，泄气般地叹息，疼惜地打量青箬说，“你这骨子里的犟劲儿，同你那倒霉当替死鬼被‘斩白鸭’的爹一样。你怎么还……”
“我爹？斩白鸭？”青箬周身经络揪紧，惊愕地望着朴掌柜。
她早曾猜测爹爹的死和桑家灭门之灾另有冤情，难道朴掌柜和麻叔瞒了她什么？
青箬咬咬唇，坚持道：“朴叔，行里的规矩，青儿不会坏。我先去救嫣儿，东西我明天出城前，放在城门洞下的老地方。我不贪。”
“你这孩子……”朴掌柜话音未落，就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
“等我！”青箬一个闪身出了夹道。
店小二陪了笑脸迎来问：“客官可需要草纸？楼上那位客官怕您身子不适，吩咐小的过来伺候。”
“哦，不必了。”青箬向楼上去，心里盘算着，若要救妹妹嫣儿，必须尽快。
嫣儿命在旦夕，时刻会被黄万三灭口。她想来就周身发冷。
她的手不由摸去胸前那枚硬物，或许锦衣卫的牙牌能够助她如履平地。
回到楼上，楼下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起哄叫好声。
青箬探头看一眼，就见官盐铺子外已围堵得水桶般的都是官兵。
毛竹板子此起彼落的挥舞，打得趴在雪地里的几名盐吏血肉横飞，失声哭嚎。周围百姓看得拍手称快，大快人心。
青箬赞许地望一眼漠然望着楼下的方济，心想这人办事倒也雷厉风行。这转眼儿的功夫，果然就严办了这些贪官污吏。
“走，再带你去个有趣儿的地方去开眼。”青箬提议。
见方济踟蹰，青箬调笑一句：“不敢？那就罢了！”
“走！”方济起身。
青箬带着方济出了酒楼，临走不忘让店小二为她打包了一些点心。
她吩咐车夫说：“大人去勘察民情，微服出巡。怕你随我们去了，被人认出是方府马夫，反害大人白跑一遭。”
青箬转身吩咐小二：“门口去套辆马车来，寻个可靠的。”
她的话倒也在理。方济对马夫点点头，吩咐他在酒楼上等候。
店小二的马车雇来，青箬同蓑衣斗笠的“马夫”朴掌柜互换个眼色。
马车兜兜转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口。
车停稳，青箬对方济吩咐：“就是这里了。大人莫动，我去探路。”
她说罢跳下车，伸手去车帘内掏出打包的那包黄米糍粑和糟糕，热气蒸湿了包裹的马粪纸，还散着余温。
“吃吗？”青箬问他，仿佛戏逗他一般，仰头看看光线暗淡的车厢内的温润如玉的脸庞。
“上车来吃，外面冷。”他说，声音徐缓温柔，反让青箬觉出一丝愧疚。这么骗他，妥不妥呢？
“我不饿，”她边说边跑远。
她在巷子口吹声口哨，不多时，围聚过来几名小乞丐，惊喜的呼叫笑闹着，争抢着糕点。不多时，乞丐越聚越多。
青箬从袖笼里翻出瓜子和落花生也分给小乞丐们吃，然后对众人问着：“都听明白了吗？想吃糕点，要靠自己的本领去讨要。”
“晓得了！”小乞丐们七嘴八舌的应着。
看着这些脏兮兮满脸泥泞辨不出模样的孩子们，只能看清一双双惶恐不安饥饿求生的眼。
方济手指挑开一道车帘缝隙向外眺望，见青箬高举吃食逗弄一群小乞丐，寻思这丫头行为诡异乖张。这又耍得什么诡计？
不多时，青若捧着雪搓洗着手归来，将马车赶去一处僻静角落里，对方济吩咐说：“等了看好戏。”
巷子清静，大雪飘飞，如给巷子内铺了一层雪白羽绒毯，松松融绒绒，人迹罕至。
通条巷子没有几个门户，显得冷清寥落，却是家家门户大敞。
方济似也察觉出异样，四下望望。
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一个小乞丐奔来车前，对青若说：“哥哥，哥哥，我去前面喊破嗓子的大声，‘锦衣卫拿人啦！’”
青箬挑了拇指赞叹，然后塞孩子一块儿糖瓜，孩子得彩头似的跑远。
方济在车中等了一阵，不见青箬回来。
他才动心思要下车，忽听一阵喧哗。
“大老爷，赏几个子儿吧！”
“大人，跟我们走，前有锦衣卫的缇骑，后面有都察院的衙役。”
“大人，大人别走！”
一群乞丐叫嚷着围拥而上，搂抱着三名从小门里闪出的华服男人。
当中斗篷貂毛围面的人看得出富贵，却看不清人脸。身后两人分明是护卫随从，奋力地推搡着小乞丐们。
“滚开！快滚开！”
无奈小乞丐人多嘴杂，大声叫嚷。
慌得蒙面人忙低声喝止手下，吩咐：“赏，赏几个子儿给他们打发掉。”
随从眼疾手快，抓了一把钱远远地向雪地掷去。小乞丐们望风奔去，争先恐后去捡钱。
蒙面人趁机狼狈逃窜，头也不回钻进了对面门户大敞的一个院子。
不多时，就听到里面撞门扣门环的匆急声音。
蒙面人提着斗篷狼狈逃出，口中骂骂咧咧，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旁边一个院门奔去。
雪疾风大，蒙面人的斗篷被大风掀开。方济的眼前一惊。
“周御史？”方济心头如被重锤一击。
弹劾百官行径的御史大夫这是在做什么？乔装打扮成这副模样，狼狈逃窜？
还不等周御史离开，小乞丐们又一阵欢呼雀跃，又冲向新的目标。
那道小门里又走出几人，被小乞丐们围追堵截。
“周，周大人，您也在这里，周大人，救命！”
被围拥的几人显然身上没有铜板银两，被小乞丐纠缠无法逃走，求救般喊着逃在前面的周御史。
周御史被人认出，狼狈万分，衣袖蒙面就跑。
随从无奈又甩出一把铜钱，洒落在方济车前。
小乞丐们围拥过来捡钱。而方济看清了随了周御史奔逃的几人，也是同朝为官的大臣们。
他气冲胸臆，想下车质问，毕竟他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职责所在。可心下又迟疑，如果被人反问，他如何来这里，又怎么说？
此刻见面，他单枪匹马，寡不敌众。
一阵北风紧，从小门里陆续奔逃出来的人反是络绎不绝，数数不下二十个官员。
还有人衣冠不整提着袷裤逃出，被小乞丐纠缠手忙脚乱，一时竟然掉了中衣，连滚带爬逃走。
抬头时，方济看出那张狼狈的脸，简直官仪尽失！人前衣冠楚楚，人后禽兽不如。怎么当朝官员竟然沦落至此？
难怪青哥儿对他放肆无礼，对官员无比鄙视。这才是人自侮而人侮！
方济深吸一口气，心想，明日去朝堂，一定好好弹劾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给他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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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官员们逃窜，青箬在暗处笑得心花怒放。
余光忽见朴掌柜的马车开始徐徐驶离，竟然停去不远处一道院门前。
就见方济下了车，正尾随了“车夫”朴老板进去一道敞开的院门。
“不好！”青箬心里惊呼一声，飞腿奔回。
可二人已经进了一道玄漆大门，咣当一声，门紧紧关住。
她推搡着横冲直闯老鼠过街般的官员们，直奔去那道院门前擂门高喊：“抓私盐贩子啦！盐枭黄万三来啦！”
很快，那道院门打开，一只手将青箬一把抓了进去。
朴掌柜一手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眼睛瞪视她，仿佛在看鬼怪。
“您要做什么？说好了不要伤他的。”青箬焦急道。
朴掌柜压低声：“他是官狗，抓我们的人！”
“他，他是个好官儿！”青箬急得看着过厅紧闭的一道石门，焦急跺脚。
不用问，朴掌柜轻而易举的将好奇心极重的方济骗进了机关。
朴掌柜恨铁不成钢责备她：“当官儿的没个好人！”
“我爹当年也是官儿。”青箬不服，双眼噙泪。
朴掌柜深吸一口气：“傻东西呀。你爹当年就是误信了这些狗官儿，才害了你们全家。”
口中痛骂，但朴掌柜还是将把钥匙甩给了她，低声叮嘱：“嫣儿的命和他的命，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朴叔，我有分寸的。”青箬手里晃晃那道锦衣卫腰牌，揪着朴掌柜的衣襟扭个身子央告说，“朴叔，别的事儿都依您！咱们三个可以脱身。不要伤官，把事情闹大了不好逃。”
青箬见朴掌柜赶了马车走远，才回到石门外敲打拉拽，顾弄玄虚片刻，打开石门。
方济被困石门内，正在苦苦寻找破门机关。
乍见石门一开，青箬出现眼前，猜忌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