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开口,青箬先是一阵排揎:“让你乖乖在车上等,偏不听话。你可知道这些门里机关重重,掉进捕熊坑你,扎断大腿的!”
方济羞愤,追问:“何人大胆,私设机关?”
“问大人您自己呀?这可都是那些逛窑子的官员,防官府搜查追捕花尽心思营造的。怎么样,有趣儿吧?”
青箬拍拍方济的肩头,炫技般的满脸稳操胜券的笑容。
她在前面走,方济紧随她出院门,有惊无险,也受惊不浅。
“方大人,你就不怕,我把大人骗去什么地方,卖掉?”
方济不搭理她,似没听到。
青箬见他介意的样子就觉得有趣,那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
“生得模样不差,活脱脱话本评弹里走出的人物。兴许还真能在绮红楼卖出个好价钱来。”
方济冷了脸回眸冰冷的目光横掠过她的眼。
仿佛被刺到,青箬顿时吞了话,不敢再招惹他。也不知哪里,令她反生出些惧意。
前面是一道小门,是绮红楼密道出口,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青箬同嫣儿走过两次,不过是为了替红袖姑娘采买办事儿。
“这是什么所在?”方济警觉地问,心里狐疑这鬼丫头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内情?
“大人不是要查私盐吗?这里是最大的私盐窝子。”青箬断言说,“南来北往的盐商,最爱聚集在这里。”
她搔搔头说:“啊,是了!才听人说,那个黄万三,就藏匿在这里。”
方济为之一震,紧蹙眉头问她:“我可无暇同你玩笑!”
“不信?”青箬一脸鄙夷,抬手拍拍他肩头,似长辈哄慰一个天真的孩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青箬掏出块方巾折了,就要给方济系上。
方济警觉地同向后躲。
“小爷还不伺候了!”青箬将方巾丢给他。
“你若是不避讳,我更是不怕。”青箬得意地说,“去不去随大人的意,我可是如大人之请,带大人深入虎穴了。这里有位红袖姑娘,江南人氏。南来北往的盐商,没几个她不认识的。她知道的事儿,比今天你我下午在茶楼见的有趣的多。”
青箬方巾蒙面,逆了三两涌出来人流向小门里闯。
方济紧随其后,就跟着青箬进了小门。
“去寻我家大人,闪开!”青箬发横地叫嚷着,不顾一切拉着方济往里冲,不忘将自己头上的斗笠扣去方济头上。
黢黑狭窄的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人声低声抱怨。
“锦衣卫怎么会来?”
“听说是来抓黄万三那个盐枭。”
“秦梦麒这小杂种,真是目中无人了!”
“年少轻狂!迟早折翼!”
“都察院发什么疯?怎么也来搅合这滩浑水?”
“方济盯上了绮红楼?”
黑暗里的议论纷纷,辨不清人脸,但是字字刺耳。
这里难道是绮红楼?京城远近闻名的花柳地?
本朝吏治森严,官员不得狎妓,更不得擅入风化场所。
方济又羞又急又气,思前想后,强压了怒火,转身就要后退。
但他的手却被青箬紧抓,无法抽手,只能低声喝止青箬:“回去!”
“方济大人在绮红楼有个相好的红颜知己。”青箬狡黠地高声。
一声如炸雷,密道里顿时肃静。
旋即爆发出一阵泄愤般的狂笑声。
方济气得双颊滚烫,被青箬拉紧的手掌恼得要抽手,却被青箬紧紧握住,要挟他说:“进来还想出去?门口怕是被锦衣卫围了。”
说罢她“咯咯咯”的一路笑了向前。
“你怎么知道?”方济不解地问。
青箬只拉了他疾步向前,神秘不语。
方济心想,等出了这里,定不轻饶这放肆的丫头。
不知行了多久,迎面也没了撤离的人。
青箬摸黑向前去,小手牵着他的大手,那手分明冰凉发抖,却还故作镇静逗问他:“怎么样?这出戏,怎么也值三百两吧?”
方济被她气笑。但稍加寻味,却还真如她所说。
如果不亲眼目睹,他都不敢相信竟然如此多京官对朝廷吏法阳奉阴违,置若罔闻。如今被这丫头一诈,丑态百出的逃窜。
青箬带了方济钻出一个密道口,光线放亮。
这里她并不算熟,只能凭借记忆向楼上奔去。
“你放心,当官儿的都该跑光了,剩下的多半不认得你。”青箬安慰他,带着方济寻了一个狭窄的楼梯向楼上去。
绮红楼四面五层高楼,将庭院当中围出宽阔的天井,红色纱幔飘卷,飞桥相连,下面流水潺潺,仙雾缭绕,加上漫天飘落的白雪,仿佛天都仙境。
立在楼上,方济愕住,驻足四望。这里真是美轮美奂。
他自幼家规极严,求学后,师父秦相国更是大儒夫子,克己复礼,声色犬马的东西更是师门大忌。
他少年时在书院读书时,同屋的几个坏小子曾经寻来些画卷抄本,惹得他猎奇般的“开窍”,略知人间事。便是这仅有的“大不韪”还因被表弟秦梦麒无意泄露天机,害他痛遭棒喝,再不敢造次。
如今立在绮红楼,风雪扑面,反令他面颊如遭鞭打,虽然什么都没做,却也不免面红耳赤,仿佛铸成大错。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人看开些。”青箬倒是豁达。
方济狠狠瞪她一眼,满眼责怪。
沿着楼栏,高高低低亮起了绛纱灯。
霰雪粒子打在灯罩上沙沙作响,映亮绮红楼亭阁透亮犹如仙境。
笙歌管弦丝竹声靡靡入耳,寒风呼啸吹不醒醉醺醺来往的狎客。
“跟紧我!”青箬吩咐一声,大步向前去。
方济压低斗笠,紧随其后。
青箬目光四下打量,如今若想救出嫣娘,只能孤注一掷。
若非她小青哥儿睿智机警,怎么就想出这声东击西的办法,趁乱从密道溜如绮红楼?
平日里,这绮红楼莫说密道极少启用,就是把守的护院都有四五名之多。
这是逃离的官员一时人多,措手不及,才给了她有机可乘。
青箬引着方济向嫣娘的房间去,边有意一路躲避来人。
这绮红楼是江南盐商在京城一掷千金的大手笔,地处闹市繁华。
最知名的典故就是这巷子口几座前朝留下的贞节牌坊。巷子内便是这京城烟花柳巷之最绮红楼。
仿佛玩笑一般的布局。而那几道贞洁牌坊是前朝帝王所赐,也就没那么举足轻重。
十一年前,刑部将一批抄家获罪的官眷索性罚为官妓,贱卖给绮红楼。青箬的家人就在此列。
桑家抄家蒙难时,她被麻叔救走,而小堂妹嫣儿没能幸免于难,额头被烙上官妓的字样,罚卖到绮红楼,转眼就是十年。
嫣儿闺名桑倾颜,婶婶希望她生得倾国倾城的容貌,果然倾颜长大成了小美人,却也应了红颜薄命。
如今,嫣娘就要年满十六及笄的年龄。
寻常人家会为女儿行及笄礼操办一番,可是嫣儿的“及笄礼”却是绮红楼不堪入耳的“开苞”仪式,就要成为她的受灾日。
老鸨雪姨这个月要挂牌待价而沽开苞的姑娘共三位,嫣儿就是其中卖价最高的姑娘。京城里已闹得沸沸扬扬。
自从嫣儿十二岁那年一场暴病险些送命,麻叔就痛苦煎熬的一心要救嫣儿出火海。
只是,她和麻叔一家这些年省吃俭用凑到了银子都不及为嫣儿赎身银子的一半。
“哎哟,客官,可是来寻奴家的?”远远的几名姑娘看见了青箬同方济,妖声欢呼着,摇着团扇张了臂热情迎来。
人没到,一股腻人的香风早已扑面。
仿佛茶楼书馆里说的妖精嗅到唐僧肉一般,将青箬和方济团团围住。
捏脸儿的,挽臂的,恨不得藤蔓一样缠去青箬身上。紧张得青箬汗毛倒立,周身发冷。
她忙招架顺口敷衍,心头焦急。
“锦衣卫!”她压低声音惊呼,不容分说将方济推进旁边一间开敞的偏房,关上屋门。
她伸了手指示意他轻声,从门缝向外偷窥着,轻声叮嘱:“我去探路,你在这里千万别动。”
又推开后面的一面窗向下看看说:“我去引红袖姑娘过来,若是一炷香的功夫不见回来,兴许就是被锦衣卫擒去了。你就从这窗子翻墙出去,向西就是官盐铺子那里。”
她不容分说一把抓过方济头上的斗笠扣在自己头上,闪身出房门,低声叮嘱一句:“你可记得回来救我。”
出了房门,青箬将挂在房门上的铜锁反锁,满眼得意地向红袖房里去寻嫣儿。
她敢笃定,方济八成是会跳窗而逃。
若是都察院的方大人逛绮红楼,被姐儿反锁在门内,敲门大喊求救,一定会被瞬间传为满城佳话。
如今要紧的,是尽快寻了嫣儿即刻逃离绮红楼。
她需要赶在城门下闸前,快马加鞭逃出京城。否则,锦衣卫、方济、黄万三,再加上这绮红楼的四面追赶,她姐妹在劫难逃。
笃定了心思。她奔向楼下。
迎面恰来了一群醉醺醺狎笑的客官和浓妆艳抹的姑娘们。更有护院在楼下虎视眈眈地瞪视她,满眼怀疑。
她摸出那块儿锦衣卫的腰牌,一切按计划行事。
“锦衣卫奉命提人犯!”青箬高声吼喝。
话音出口,她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高高举起锦衣卫的腰牌。
事到临头,就要看看这腰牌是否过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