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目光看到闵四儿,闵四儿媳妇咬了牙,偷窥一眼青箬,眼里噙了泪光,她一把将窝囊的闵四儿推一旁:“废物,我来!”
“哟,这小娘有些意思。”商人感慨着打量她说,“脸盘儿也带着狐媚子气,不错。”
“俺若赢了,你说话做数!”闵四儿媳妇瞪视熊仁廉,咬咬唇走上前,同富商划拳。
果然,她赢了一局。唇角一勾,露出白牙,透着几分可爱。
“三局两胜哩,急个啥?”熊仁廉懒洋洋应付。
闵四儿媳妇目光同青箬相遇,惨然一笑,惭愧又似自我解嘲。
“小相公好心俺领了。哪里都有哪里的规矩。”闵四儿媳妇叹息,深深望青箬一眼,似在说,“大恩大德小女子都铭记在心,只是人不能和命争。”
“本官忙,谈买卖明儿再来。”郝骡儿大模大样地吩咐,“送客!”
“是,是。”盐吏搡搡尤二顺,示意他带人尽快离开。
青箬就觉胸口一口恶气往上撞,冲上前一把抓起郝骡儿脚下的闵四儿媳妇,对郝骡儿嚷着:“你们这是拿人不当人!当官儿的就没王法吗?”
“青哥儿!”方济怕她吃亏想喝止。
却见郝骡儿饶有兴致地附身一把捏起郝四儿媳妇的小脸儿,拧得扭曲变形,对青箬说:“人?这些灶户是罪犯后人,官奴,不是人!天生的下贱坯子!”
这“官奴”二字深深戳痛青箬的心,她飞起一脚就踢在郝骡儿的肥硕大饼脸上。
“嗷呜!”一声,郝骡儿被攻得个措手不及,捂住眼睛惨嚎,呼啦啦围过来几个盐吏,那个曹狗儿也闻讯跑来,手里提着木棍。
郝骡儿恶狠狠地冲向青箬就要拼命,被方济一把拦住。
“和气生财,我这手下不懂规矩,我回去自会教训。”
方济说着示意方同掏银子平息事端,可涌进来提着刀的盐吏如临大敌,七手八脚将几人往外轰赶。
寡不敌众又不能生事,青箬恨恨不平地被刀押解向外。
就听郝骡儿惊喜欢呼:“赢啦!”
青箬猛回头,却被方济急得一把抱住她。
“傻吗?”方济低喝。
只这一下,青箬愕住。
才在炕上,他正襟危坐,咫尺之遥都不碰她一指头。这眼下却一把将她抱去怀里。
方济慌得松手,青箬也心里一阵乱跳,面颊微热。
她一再安抚自己,方济是拿她当江湖好兄弟了。
“人必自贱,然后人侮。”方济说,那意思反似在责备闵四儿媳妇自甘堕落。
“笑一个,笑呀!”
仓内一阵狂笑声,传来闵四媳妇抽抽噎噎的含泪的笑声。
青箬回头望去,却被方济横来一手,挡住视线。
混乱中,尤二顺不知去了哪里。
大更声响起,子时了?
几个人被推搡来到栅栏大门,守门的盐吏催促说:“子时大门落锁,不出去就在雪地里站一夜吧!”
“尤二顺呢?”众人慌忙找寻,来时的马车还拴在大门外的大柳树上。
披头散发的闵四儿媳妇被闵四儿背出来,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小麻袋。不用问,是盐。
尤二顺紧随其后。
青箬迎上去,闵四儿无奈落泪说:“客官,就不要再害我们了。民不与官争,我们白丁百姓,输不起的。”
尤二顺赶车,几人一路无语回到窑洞。
闵四儿媳妇蹒跚着脚步,兀自抱个大木盆在院子打水、烧灶,青箬就尾随其后。
“恶人都是被怂人养惯出来的!大嫂就把冤屈都对我讲讲,我替你出头!”
青箬拍拍胸脯,,尽管冻得声音发颤,尾巴似的紧随闵四儿媳妇身后不肯放弃。
她总觉得这女人的眼底埋了无尽的愁苦,几次望向她的眼神,分明有话要说,又吞了回去。那目光是猜疑、犹豫和不信任。
闵四儿媳妇头也不回,小脚麻利地倒腾着,在院里折返来去。
她目光呆滞,嘴里嘟哝:“别随着,去忙你的哩。俺们贱籍,没功夫同京城来的少爷们戏耍。”
她侧头忍泪,揉揉泪眼。
青箬说:“我可大本事了,不信,你停下,咱们叙说叙说。还有那个鬼船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只要把知道的告诉小爷我。那个什么骡子驴的,我帮你宰了他!”
闵四儿媳妇侧头冷冷打量她说:“啐!好大的口气咧。”
“我能惩治那狗盐官儿。”青箬目光坚定,鼓励地看着她。
“你当你是谁?钦差大老爷吗?”闵四儿媳妇冷冷嘲讽,身子一转,木盆里的水溅了青箬满鞋。也不搭理她,扭头回了窑洞。
“砰!”的一声,门撞上。
嫣儿蹑手蹑脚摸回青箬等人挤住的窑屋,如今闵四儿回来了,嫣儿可也要回来同她们共挤一张大炕。
“我才安慰了闵四儿媳妇几句,真是个可怜人呢。”嫣儿叹口气,眸光扫视一圈屋内众人。
青箬嫌弃她多事,提醒她:“管住你的嘴!可别一不留神,勾起话多头风的旧病。”
青箬目光尖锐地挖向嫣儿齐齐发帘下遮掩的秘密。
嫣儿委屈地翘嘴叹气:“哎,不爱听,亏我废吐沫去打探那个什么阴鬼劫船……”
一听“阴鬼劫船”,几个人的眼睛都瞪亮。
方济问:“如此说,你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嫣儿一笑,吊眼狐媚的眸子流溢光彩,她神秘兮兮地凑坐去方济身边,嗲嗲地说:“郎君,妾身只说与郎君你听。”
这丫头,岂有此理!
青箬一沉脸儿,上去一把揪住嫣儿的耳朵,疼得嫣儿失声惨叫着,被青箬从方济身边扔去一旁。
颜面都被她丢尽了!这个嫣儿,见了男人就酥软成泥。
嫣儿委屈地嗦着被青箬弄痛的手指,竹筒倒豆子般迅速辩解:“这女人的心思,只有女人最懂。问话嘛,还得靠我呢。”
叩窗声,窗根儿传来闵四儿媳妇的声音:“姑娘可是睡下啦?俺男人去当值,若不嫌弃,继续来陪俺说说话。”
嫣儿高声应着,对青箬挤挤眼,拿捏地从方济身边离去。
方济心有不甘,开口想问,被青箬拦住。
“她的鬼话爷也信?”青箬递方济一个眼色,她最知道嫣儿,狗窝里藏不住热骨头,她心里藏不住秘密,一定会回来告诉她们的。
青箬奔波一夜,疲惫不堪。
她将被子让给方济一半,侧个身,咬了牙才挤出几个字:“二爷,凑合睡吧。”
方济鼻子里“嗯”了一声,吹灭炕台上的油灯,裹了那床羊皮褥坐着闭目而眠。
车把式尤二顺诧异地望着方济问:“他坐着睡吗?”
青箬忙遮掩:“咱们家二爷做买卖前,必定要坐了睡。有大仙指点的。说书人讲的那个三国时的张翼德,睡觉也是环眼瞪着睡觉,不闭目。”
尤二顺这才将信将疑地睡了。
一觉到天明,鸡叫声都没能将几人吵醒。
清晨,青箬还在梦里,头晕脑胀,就听过到外面一阵喧嚣声。
“咚咚咚”的砸门声,闵四儿媳妇细柔的应声:“谁呀?急什么哩?”
门被撞开的声音,闵四儿媳妇疾呼惊叫:“官爷,民妇没犯官司,你们抓人了哩!”
青箬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却发现炕上的方同和方济都不见了踪迹,就连尤二顺也不见了。他们都去了哪里?
青箬站在炕上,掀开窗纸向外望。
“咣当”一声破门的声音,呼啦啦涌进几名衙役,趾高气扬,下巴看人,大声吼问:“你就是京城来的方青哥?”
青箬立在炕上,含糊地答:“小爷正是!”
凶神恶煞般的衙役冲上炕,不容分说就将锁链套去青箬脖颈上。
“你犯了人命案,去衙门里问话。”
“我,人命案?”青箬困意顿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汉不吃眼前亏,青箬也忙堆个笑脸:“官爷,是不是看错人了?我昨天才到贵宝地。”
“你昨夜可是去了盐仓?还打伤了郝骡儿?”
青箬眨眨眼寻思,点点头。
“那就对了,郝骡儿,昨夜被人杀死了。”
“什么?郝骡儿,死啦?”青箬大惑不解,不过这也算大快人心,她似乎看到郝骡儿恃强凌弱丑恶的嘴脸,探进闵四儿媳妇衣衫里的那只邪恶的手。
“走吧,有话去公堂说。”衙役们套起青箬就走。
“哎,误会误会!”青箬蹲了身子耍赖像个孩子。
但她心知事情严重。人命案,还出动了县衙的捕快和衙役来缉捕。
窑外也传来闵四儿媳妇的喊冤声:“冤枉呀!郝骡儿被人杀死了,怎就怀疑是俺哩?”
“去衙门里问话,拶指、夹棍、板子,就不怕你们抵赖!”
青箬心头叫苦不迭。难道今年命犯刑狱?京城才逃出诏狱,却在晋州惹上人命官司。
她仔细回想昨夜同郝骡儿的冲突,这个无赖不会这么不禁打吧?
青箬和闵四儿媳妇被套上枷锁,推搡押上一辆囚车,直奔去了盐仓外瓦窑里的县衙盐场分衙。
分衙内密匝匝涌满了议论纷纷惊吓慌张的人们。
扑鼻的血腥气。
地上污血中横塘躺一具尸体,沾了积雪,在身下渐渐融化,地上一片湿漉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