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麻布遮面,而身上衣衫不整,两腿已被咬烂般,露出森森白骨。
青箬一阵恶心捂嘴要吐。
她自幼胆大,却也被眼下惨景吓得胆战心惊。
穿着官服的知县捂住鼻子摇头叹气,一旁的仵作开始验尸。
衙役上前禀告:“大人,嫌犯方青哥和闵惠氏带到。”
知县回头,上下打量青箬。看她瘦瘦小小单薄的模样,哼了一声。
“听闻,昨夜,你伙同姘妇闵惠氏在盐仓图谋不轨偷盐,同仓管郝骡儿起了口舌之争,还大打出手,伤了郝骡儿?”
“姘妇?”青箬气往上顶,这知县不查不问,先就给她扣上污名,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青箬毫不客气说:“是郝骡儿这狗官欺凌百姓,无礼在先。”
话出口,青箬也觉得似乎欠妥,这样怀疑的杀人目标就自然落在她身上。
果然,知县打量她,循循善诱:“所以,你一时气愤,拔刀捅死郝骡儿,还不解气,将其碎尸。后被人发现,仓惶逃离?”
青箬想,这知县老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大人无凭无据可不能乱冤枉人。好歹是父母官呢。昨夜这仓里的人有好几个,不止我一个。还有位扬州来的盐商座上客,叫什么……”
知县勃然大怒:“大胆刁民!胆敢咆哮公堂,信口雌黄,推诿罪责。本官只问你,不必拉东扯西的。”
青箬更是不服,反驳说:“大人断案,若有嫌疑,在场的人都有嫌疑,需要逐一排查,怎么就审我一个?”
知县脸一沉,对手下吩咐:“先将这匪徒重责二十毛竹大板!”
青箬拼命挣扎,眼见被几名衙役的猪爪揪扯衣裳。这个地方穷乡恶水,出的不是刁民,简直是禽兽!
她急得口不择言:“等等,等等,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钦差大老爷!”
“冒充朝廷命官,狠狠打!”知县气急败坏,根本不听。
冲上来的衙役按头按脚,熊爪一掀她的后襟,一把揪扯住后腰就要扒掉裤子。
青箬惊得头脑轰的一空,拼命扭了身子挣扎大喊。
“狗官!放开我!”她就觉腰间一凉,头脑血被炸空。
“人是俺杀的!”一声嘶喊,闵四儿媳妇扑去她身上,将她压在身下。
满场哗然。
青箬惊魂未定,就听闵四儿媳妇悲声说:“将俺押去大牢等了砍头吧。”
没想到一桩命案破解得如此神速,知县都显得没了成就感,叹气说:“将奸夫淫妇收监,供状画押!”
“你个狗官!”青箬气恼得大骂,闵四儿媳妇却哭哭啼啼的拉劝她,“好兄弟,图个体面死法吧。争不过命的。”
衙役们提了沉重的木枷过来,扣去青箬脖颈上。
正在绝望时,忽听堂下一声高呼:“住手!”
擒住她的衙役也应声“嗷呜~”惨叫连连,一松手,木枷砸落地上。
地上滚落几枚小石子,方同跳到她跟前,横刀保护。
青箬瘫坐地上,带了哭腔骂:“你们死哪里去啦?”
“何方刁民?胆敢大闹公堂?”县官儿拍案怒斥,“还不给我乱棍打出去!”
“定遥知县钟大遇,天叙二年进士,天叙五年任蒲阳盐场正八品批验所大使,天叙八年,擢升正七品巡盐御史,天叙十年升任定遥从六品知县……”
青箬循声望去,见方济大摇大摆走来,口中振振有词。
“你,你是什么人?”钟知县吃惊地打量眼前意气风发的书生,反有些心慌。这个人如何对他的底细了若指掌?
方济唇角微提,笑笑凑去知县钟大遇身边,耳语几句。
钟知县立刻肃然起敬,起身一揖到地,吩咐给方济看座。
原本要上前将方济乱棍打出衙役们都一脸发懵,旋即换了副迎奉的嘴脸。
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青箬猜想,难道是方济一时着急,道出了他钦差大臣的身份,吓坏了眼前这糊涂县官儿?倒是方济,无论到哪里出现都有幅排山倒海的画面。
下面一阵哗动,议论纷纷。
方济指了青箬对县官引荐:“这位小兄弟,是锦衣卫缇骑,小秦侯爷的手下。”
“锦衣卫?”知县钟大遇吓得险些没有跌坐地上。
“小侯爷听说你们晋州一代刀匪猖獗,还闹什么阴鬼。就借了两名缇骑校尉供我差遣。”方济大模大样地说。
钟知县脸色大变,连连告罪:“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多有得罪!锦衣卫威名赫赫,判案如神,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听到锦衣卫的名号,人人闻风丧胆。
青箬正暗自得意,却不想钟知县突然问:“不知上差办案,可有官牒印信?”
这个钟知县,果然狡猾。
方济悠然地解释:“锦衣卫受命于圣上,出京办差,三司都不敢过问。至于这位校尉大人的腰牌……”方济顿了顿,“大人若不信,可有赶去风陵渡渡口一带,去同小侯爷亲自核证。”
“小侯爷,到……到了风陵渡?”钟知县闻听惊骇。
但见方济神色自若,话语肯定,他也不得不信。
青箬心里后悔,早知锦衣卫名号如此落地有声,她该设法扣下小侯爷秦梦麒的腰牌,那才威风!
钟知县转脸就破口大骂手下鲁莽,吩咐衙役快快给青箬松绑。
青箬被解去铁链,长吐一口气。好险!
瞟一眼跪地瑟瑟发抖的闵四儿媳妇,青箬对知县吩咐说:“给她松绑!”
钟知县迟疑,却还是唯唯诺诺地听命。
青箬问:“你们可知锦衣卫的厉害?若抓到贪赃枉法的官员,丢进诏狱……哼哼~”
“既然锦衣卫的大人接手此案,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桩命案,就移交了。”
这个钟知县,借坡下驴倒是快!
钟知县满脸赔笑,脸上皱纹都写着老谋深算和油滑。看来是个官场老油条了。
“唉,盐场出了命案,你们熊大人呢?”方济扫一眼在场众人提醒道。
众人四下看看,果然不见了昨日见过的那位盐官-运判熊仁廉。
“快!快去报与熊大人得知!”立刻有手下得令跑开。
方济笑吟吟附和:“知县大人有所不知,锦衣卫的缇骑们,那可是断案如神。”
青箬长吸一口气,心想方济这是故意将她架到火上烤吗?
青箬喜欢替人出头,可哪里会审案?虽然京城审盐枭骆驼客的案子扬眉吐气,但也是偶然。
不过方济倒也滑头。偏偏编排她是锦衣卫的人,不提是他都察院的手下。若她断案出丑,横竖不丢都察院的脸面。
话还未说完,远处跌跌撞撞跑来几名衙役,惊呼着:“大人不好哩!大人,不好哩!”
“大胆!”钟知县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不,不是大人不好,是大事不好!”
“大人,又一具死尸,在河边。”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地保,跑到钟知县跟前噗通跪地,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阴鬼,这一定是阴鬼。两具尸体,死的一模一样。是被厉鬼撕咬而死。”
“死者何人?”钟县令问。
“是灶户穆大仙的媳妇。”
“走!去看看!”方济吩咐。
众人随了青箬等人奔去案发地,坐车的乘轿的,尾随一群人跟了跑去村头的大河滩旁。
青箬凑坐在方济身边问:“你怎么跟那县官儿讲的?他……吓成那副模样。”
方济端坐:“他只晓得,我同晋州节度使是同乡。”
“晋州……节度使?”青箬眨眨眼,马上醒悟,问一句,“秦……”
方济一笑,这丫头倒也伶俐机敏。一猜就知。普天之下,秦相爷的门生桃李遍天下。
“只是又添了麻烦,惊动了这位老同窗,少不得要登门造府去应酬一番了。”方济摇头,似不情愿。
青箬想,怕他也是情急之中为了救他,又不能吐露真实身份,才贸然说出了个同窗同僚,震慑这位知县大人。
“可我,不会……审案。”青箬有些不安。
方济平静:“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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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积雪未化。
人声嘈杂,尖叫哭喊声一片。
“厉鬼吃人喽。”
“吓死人咧,心肝脾肺都吃掉了。”
河滩上,雪地里一具尸体。
衣衫不整,血肉模糊。
“野兽咬断脖颈的伤,身上也似野兽撕咬。如果不是虎狼……”
“阴鬼?”
四下一旁恐慌哗然,一张张脸惨白如灰。
“应是昨夜死的哩。大雪埋了尸身,没被发现。夜里大风吹开了雪,露出遗骸。她同郝骡儿的尸体发现的地方不过数十步远。”
“大仙儿媳妇呀,真不要脸皮哩,定是二人厮混撞上了鬼怪。”有人议论。
“谁最先发现郝骡儿和大仙儿媳妇的尸体?”青箬依照方济草草几句吩咐有序地问。
打更人土蛋儿被带上来。
土蛋儿颤颤巍巍说:“昨儿夜里三更时分,俺去打更。就见一个女鬼,披着长头发,吐着长舌头,翻着白眼从我眼前飘过去,丢下个东西……俺被吓昏过去。待醒来已天亮,祖宗娘呀,光溜溜的死人,是郝骡儿。鱼似的挺在岸滩上。都被咬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