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宽慰着闵四儿媳妇,好久才见她苏醒缓和些。
“就是死了做鬼,俺也不会饶过熊仁廉,怎么就没个天理王法了!”闵四儿媳妇哭诉着,由悲转怒。
方济问:“官府办案,要看证据。可有什么证据,我们也好去抓那熊仁廉。”
闵四儿媳妇惨然一笑摇头,嘀咕说:“信不信,由大人们了。”
说到这里,她寻思片刻说:“出事后,熊仁廉每夜必去城里那个神仙洞。似是去见什么人。”
青箬同方济对视一眼,见方济肯定地点点头。
“你先留在这里,不是说你有罪,是怕你头脑一热做蠢事。”青箬安慰他说。
出了牢狱,方济吩咐方同:“你拿十两银子送给闵四儿,看看有什么能帮上他一家的。”
尤二顺一路赶了车摇头叹气说:“这闵四儿媳妇的妹子,原本许配了莫秀才,不知怎的,说是同莫秀才进城去看什么花灯。竟然同个陌生男人私奔被擒。都说是被人算计了哩。”
秀才莫少荣被带上来。
文静儒雅的书生,一身襕衫幞巾,说不上英俊,确实年少白净,身材修长。
“学生,莫少荣。”
“你是熊仁廉大人的……学生?”
莫少荣挑眼撩她一眼,迟疑:“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到底是不是?”
莫少荣忙说:“学生同熊大人尚无师生之谊,但是同熊大人将要沾亲。”
“将要?”
“学生……原有婚聘,不过……退婚了。”
“嫌贫爱富?要弃糟糠原配吗?”青箬追问。
莫少荣忙摆手说:“不是不是的!是那女子不检点。”
“就是闵四儿媳妇的妹子。不过,疯了。”盐吏在旁边提醒。
“不,她死了。”莫少荣忙纠正。
莫少荣目光游移,垂头叹气:“她寡廉鲜耻,同奸夫私奔,被人当场捉贼拿双。因此,莫氏族长出面,要退婚。”
“哦?私奔?这么说,你是平白的当了回乌龟喽?”青箬口无遮拦,被方济狠狠瞪一眼,吞回了话继续问,“退成了?”
“没成。那女子出了这种丑事,一时羞愧难当,当时就疯了。”莫少荣低了眼,似委屈,又似痛心。
顿了顿,莫少荣摇头说:“后来,她发疯失足落水,被激流卷走,淹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莫少荣艰难地说。
青箬记起闵四儿媳妇的控诉。
莫少荣从容对答,一口京城腔调格外标准,咬字清晰。
方济都不禁多看他两眼,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便不由多问一句:“你京腔纯正,是京城长大?”
莫少荣乍听了方国舅的褒奖,顿感亲切几分,立刻抬头搭讪:“学生尚未有幸去京城。不过是同先生和来往客商刻意学习了几年。平日有意板正发音吐字罢了。大人谬赞了。”
方济微愕。许多举子为了蟾宫折桂光宗耀祖的那天,刻意练习京腔,改掉家乡方言的痕迹。这些年尤为盛行。只是这个莫少荣倒是个在仕途上格外有心的,一口京腔学得炉火纯青,细微处的咬字都分外精准。
“昨夜,你留宿盐仓,为什么?”方济问。
青箬细细寻思,昨夜群魔乱舞,却没留意到这位莫秀才。
“寻熊大人商定婚聘之事。”
“来盐仓议亲?”
“熊大人曾有口盟,将表侄女儿许配给我为妻,却突然食言而肥。”
“就为这个?”青箬追问。
莫少荣说:“熊大人要学生入赘易姓。学生族长不肯答应。学生就来同熊大人商榷此事。”
青箬催了他追问:“熊大人昨夜匆匆离去,就剩你同郝骡儿在仓里?”
莫少荣聪明机警,听话辨音。
他慌忙解释:“不不,学生留在仓内,只睡在郝骡儿床上。并没同郝骡儿一处玩耍嬉戏。学生心里烦躁,就睡了。”
“谁能为你作证?”青箬问。
“这个……”莫少荣寻思片刻,摇摇头。
这么个大活人在仓后睡觉,竟然无人察觉。
“去吧去吧。”青箬打发走莫少荣。
旁边有盐吏讨好地向青箬解释:“这个莫少荣,可是这五十年来,晋州王家堡罕见的大才子。他小时候是个病篓子,都说活不长命。他奶奶四处寻个生辰八字硬的闺女,能托住她孙子小命的。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惠氏续弦生的这个女子。惠五女。就是闵四儿媳妇的小妹妹。那个惠五女,也是个小美人胚子,十里八乡的小子,都惦记着。谁想小小年纪就当了童养媳,同莫少荣婚聘后,这莫少荣十二岁上下,忽然身体渐渐好转,一路科举夺魁。都说惠五女是个福星呢。可不知怎么,中了邪似的,跟了个赶大车跑长活儿的长工好上,私奔,被抓个正着。”
“这莫少荣狡猾,没有说实话。”青箬判定,“但是里里外外看来,最恨郝骡儿的,应该只有闵四儿媳妇。”
她猛然记起,闵四儿媳妇让方济帮忙比照的字条字体,是莫少荣写的!那字条上的话,若没猜错,就是约闵四儿媳妇的妹子去看花灯的字条,那笔迹……难道这里面也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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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驿馆的路上,方同一路不放心地提醒:“二爷,还是通谕州府要紧。这么大案子,必须搬兵了。再这么查下去,咱们单枪匹马的,万一出个闪失。”
方济摇头坚持。
青箬骂方同:“眼拙嘴巴笨!没见国舅爷喜欢独来独往吗?”
方同欲哭无泪,恨恨地说:“出了闪失,挨板子受活罪的反正不是爷……也不是你!说这便宜话!”
青箬看着小方同那模样可怜,也不知道跟了方济这呆子身边,平白的受了多少活罪。
比起小侯爷秦梦麒身边的跟班儿们,怕也好不了多少。
但方济寻思片刻还是吩咐方同说:“此案事关重大,你拿了我的手札,速速赶去见郑明达。不要走露风声。”
方同痛快的领命,去担忧地问他:“二爷,你就在官驿,我回来之前,千万别轻举妄动。那个熊仁廉,不简单。”
方济摆摆手,嫌他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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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同才离去,方济就问青箬:“你号称熟悉定遥城,走,去逛逛。”
青箬一惊,却见方济已起身。
定遥城,街市上熙熙攘攘的繁华,再没几日就是大年。百姓们卖年货,扎花灯,写春联。四下一幅热闹的气氛。
二人在神仙洞前寻了个铺子吃羊杂面,青箬吃得热火朝天,见方济望着对面的神仙洞来来往玩的人流发呆。
“二爷,怎么不吃?吃不惯吗?”青箬问,将羊汤喝尽。
方济皱皱眉:“好大膻味。”
青箬起身说:“你等等,我去买个东西。你莫走开呀。”
她调皮地说着,蹦蹦跳跳地钻进一家铺子,还不忘回头对方济笑笑。
定遥城,她是熟悉的。
青箬从店铺的后门出,七拐八绕寻到那间平远镖号。
她将准备好的信捻成一个卷儿,插入一截竹信筒,用火漆封好。付给掌柜五文钱,选了一只青黑色红眼鸽子,亲手放飞。
掌柜从柜里探头望着她问:“小哥儿是从外埠来的?”
青箬一笑说:“跑盐道的,快过年了,报个平安。”
她扭头看到柜上高高低低码放的泥人大阿福,忍不住摸钱买了一对儿,对掌柜问:“听说晋州不太平,闹阴鬼吃人?”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对她轻声说:“听说是刀匪作怪。”
“刀匪这么厉害吗?”青箬谨慎地问。
离去时,她回首看看这间镖号,盼望麻叔能早日收到她的平安家信,也知道她成功救出嫣儿的喜讯。心想,待帮方济破了盐场这案子,她一定寻个机会带了嫣儿脚底抹油逃跑。谁还真跟了钦差去下江南查案?这来晋州的一路就够吃苦的。
回到摊铺时,方济已经立起身四望,有些等得不耐烦。
青箬将手中的大阿福递给他炫耀问:“喜欢吗?”
她不说去处,方济也不追问,彼此似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彼此的秘密。
但方济探寻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猜疑。
为了掩人耳目,她二人都戴了斗笠遮挡了半个面颊,生怕露了行踪。
不多时,就见熊仁廉贴身的几个小厮在门口晃荡,似在等什么人,又迎了一顶轿子进了神仙洞院门。
“进神仙洞去看看?”青箬提议,“熊仁廉他们,应该就在里面。”
方济似有忌惮。
“没人看到呀,你怕什么呢?”青箬不解地问他。
“谁像你,野小子!”方济被她挤兑得烦,脱口而出。
看着方济讳莫如深的样子,青箬狡黠的一笑,拍拍他肩头说:“交给我了!”
青箬带着方济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她去街巷买了胭脂水粉和颜料、衣衫,笑嘻嘻赶回客房,将方济堵去屋里。
“做什么?”方济诧异地问。“带二爷进神仙洞查案呀。”青箬豪迈地说,“二爷是官,不能随意出入那种地方。可我不怕呀。这样,我给二爷你乔装改扮,保准让人雌雄难辨,不会误了大人您的清誉。”
“雌雄难辨?你是要……不行!乱闹!”方济羞恼的一口否决。堂堂都察院都御史,女扮男装招摇过市,这若是被人看到……
“唉,这也是‘ 为案捐色’吧?”青箬围着他团团转。
“错过这村儿没这店,熊仁廉的车马在店里的马厩,我可查看过地形了。二爷就不想去看看他们安得什么坏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