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娘拿起木条,仔细看,忽然脱口叫道:“官船才用的船板材料。”
周老虎又嚷:“看榫口!”
“榫口旁的凿痕,这分明是刀斧凿开,并不算撞击折损。”
“看,没有木茬。”
青箬拿起来对了月色看,简博宁用火折子照来,果然如周家父女二人的分析。
“在水里泡了一年光景,可能是冲磨平了?”青箬提出疑问。
简博宁的冷笑中就能听出这推论根本不可能。
“我再下去,肯定官府沉船在附近!”周老虎笃信,转身再次入水。
晴娘也忙跟去。
青箬在江边焦急等待,渐渐的,乌云遮月,火折子要节省,四下黑漆漆寒凉。
简博宁问:“怕吗?”
青箬摇头:“心里有鬼的人才怕。”
“有些事,是向死而行。”简博宁咬紧了唇艰难道。
“简大人,你肯定是事先知道什么。才故意要引我来这里。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方济,反是让我蒙倒了他,和你同来?”青箬恍悟试探。
“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在这个案子上,我同方二郎无法同行。”
“你就这么相信我?”青箬更是不解。
“你我同求,必定同道。都是同类相聚。”简博宁话音里带了些阴寒,反让青箬更觉凉意。
“来了,来了!”波浪中露出两个时起时没的人头,游来爬上礁石的是周家父女,拖上来一根绳索,上岸就捆绕在礁石上,大口喘息。
“这是什么?”
“沉船,寻到了,果然。”
“沉船上只有三具尸体,已经被鱼虾吃食成为白骨。”周老虎指指绳索。
“是尸骨?”青箬毛骨悚然。
“断头断臂的尸体,是利刃砍断。”
“三具吗?案卷上记载,押运人马有十二人。”
“浪大,一年了,被冲走了?”青箬推测。
周老虎摇摇头,简博宁神色凝重。
“官船上没有官盐。”晴娘说。
青箬笑了:“姐姐,盐粒子遇水,早就化了。”
“可装官盐的麻袋呢?那可是官府统一定制。”简博宁道出疑团,即便是盐化掉,那官府的官盐袋子可是十分结实。
难道被冲走了?青箬暗想,又觉得不会。如果不是官船撞毁散架,船舱里的盐包怎么会不见?
“走!返程!”简博宁当机立断。
“我们再下去拿些证据上来?”周老虎不甘心就此罢手。
“明天,让官府来打捞。有了这个证据,就不怕他们抵赖。”简博宁吩咐说,“标注方向位置。”
周老虎同简博宁七手八脚地将装了尸骨的麻袋拖出水面,准备撤离。
“不好!船,船去哪里了?”晴娘一身惊叫,众人忙去搜寻,却发现拴在礁石上的小舟早已不知去向,而暗夜江面上,也不见小舟的踪迹。
简博宁跺脚咬牙。
“这怎么办?”青箬问。
晴娘说:“凌晨涨水,礁石岛屿会淹没水中。咱们不能在此地久留,有旋涡。”
几个人神情凝肃。
周老虎四下张望决定说:“简大人,我水性好,先背大人您去岸上,再回来接青哥儿。”
晴娘咬牙说:“我来背青哥儿。爹爹背简大人吧。”
“你这水性,还是需要再练练。就怕中途乏力,同归于尽,反是害了青哥儿。”
简博宁果断道:“先带青哥儿走,他是方大人身边的人。我是朝廷钦犯,若命丧此地,也是命中注定。”
千钧一发,只能有一人获生。青箬坚持说:“简大人先走,你是案件重要人证。不能出事。”
“别争了,听我的!若一切顺利,我命大,或许能等到周壮士返回救我。”简博宁制止青箬的请求。
周老虎紧紧腰带,就要将青箬背捆在身后。简博宁帮忙,凑去青箬耳边说:“如果你能活命,就去放鹤亭下出事的石桌下,左转两圈,右旋三圈,里面有机关,打开有你需要的东西。”
青箬难以置信,再想问,简博宁已转身离开。
“看,有大船来了!”晴娘高声呼喊,手指前面点点灯火,一艘官船驶来。
“自己人!”青箬兴奋道,被绑在周老虎背上还来不及下来。
“方二郎醒了?”简博宁如释重负地吐口气,“好快!”
“他,他怎么知道我们来到了这里?”青箬问。
“卧倒!”周老虎一声呐喊,身子一转扑倒在礁石上,青箬被摔昏,头晕目眩。就听耳边嗖嗖嗖嗖的声音,几支雕翎箭射在她身边,热烫的血黏黏的从她颊边流淌。
“周,周叔……”
“爹爹,爹爹!”晴娘哭喊着,声音虚弱。
“简大人,保护简大人!”周老虎气息微弱喊,他已经中箭倒下。而四周箭如蚂蟥飞来。
青箬绝望中连忙费力拖拽周老虎往一块礁石后挪去挡身,而眼见简博宁已倒地不起没了声息。
青箬才将周老虎拖去礁石后躲避遮身,晴娘的声音响在耳边:“别,别出来,就躲那里。他们船大,无法靠近礁石,会被搁浅。”
果然,前面的官船偃旗息鼓,周围江风卷了波涛怒号翻涌,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
这可该如何逃身?
晴娘爬去简博宁身边,伸手探探简博宁鼻息,有拔去他身上的箭,为他堵住流血的伤口。
“忍忍,忍忍,他们不会靠过来。”
简博宁终于艰难开口:“方济,方济,他要……灭口!”
青箬起先没有听清,待简博宁呢喃到第三遍,青箬惊悚地问:“你说方大人?我师父?不,不可能!”
简博宁的手费力指向官船,青箬从罅隙间偷窥去,那停滞在江上的官船上赫然飘展着扬州总镇的旗帜,而正是方济扳倒陆慎后,亲自接管调配查案安境保民的戍军。
还不等青箬恍悟,就见一道道金光扑来,是火箭。箭镝涂抹了油捎带硫磺硝石被陆续点燃,飞射而来,礁石上沾油腾起大火。
“小心!”晴娘扑来保护青箬,忙帮她解开同周老虎绑在一起的绳索。
火势汹汹蔓延,眼见礁石小岛成为火海。
周老虎奄奄一息,提醒说:“快!将铁链拴了尸骨沉下水去,挂在礁石上,证据,不能毁灭。”
无路可逃,青箬绝望,她仰望黑沉沉的夜空和茫茫江水。奔波一路去京城,下江南,无非是想为桑家满门昭雪,还爹爹应有的清白。可就在证据千辛万苦后得到时,眼见可以解开谜团,却被困在绝路。难道,真要命丧江上?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吗?
眼见火已燎烧到礁石岛心,耳边忽然传来擂鼓声呐喊声,江上火把灯笼照亮夜空。
青箬在火海中窥望,隔了烟火,能看到江上不知何时飞来五、六艘楼船,这是兵船。将那作恶的官船围困当中。而一艘舢板乘风破浪向火海冲来。
那是锦衣卫!皂色绣袍,绣春刀高举,飞箭般跃入火海。
“青哥儿,你在哪儿?”
是小侯爷!
青箬惊喜万分,提起周身的气力哭喊:“小侯爷,我在这儿!”
青箬才抬身,就被烟雾呛得昏迷过去。
-------------------------------------
青箬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穿越火海,烟雾缭绕中她被一个男人背着飞去云间。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听那声音竟然是方济。
方济坚定地说:“忍一忍,就好了。青哥儿,嫁给我。我们活着出去,你就是我方济的夫人。我今生非你不娶。”
好令人心悸又心动的话语,青箬惊得挣扎想逃避,稍微一动却从那人后背掉下来。向火海里坠落。
“啊!” 她失声惨叫。
再醒来时,青箬睁眼迷糊地四望。
“别动!”嫣儿的声音就在耳边。
朦胧视线中,她看清了嫣儿的脸,诧异地问:“嫣儿,你也,来地府了?”
“什么地府?姐姐你醒醒。”嫣儿嗔怪。
一声“姐姐”青箬惊醒,忙制止她,“嫣儿!”紧张四望,扯痛了伤口。
“姐姐,不必装了。小侯爷他,他都看到了。”嫣儿羞怯道,“是小侯爷背你下岛逃命回来的。小侯爷逼问的紧,我,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实话实说?”青箬惊大眼睛。
“不!我,我只是说,你是女子,是我的江湖好姐妹。我并没有透露别的。”嫣儿紧张道。
还不等青箬从震惊中醒悟,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脚步声。
“醒了吗?”小侯爷秦梦麒的声音。
“醒了醒了,才醒。”嫣儿探头对外嚷。
小侯爷秦梦麒阔步进来,只不过不再亲热地凑她跟前嘘寒问暖,而是带了几分尴尬地问:“你,可还大好了?”
你?
青箬想想,陌生却可笑。其实她也尴尬不知如何以女孩儿身份面对小侯爷秦梦麒。
青箬胡乱地点点头,不敢看他。
秦梦麒也平生第一遭避开青箬的目光,冷冰冰地问:“你给方济喝了什么药?”
“药?二爷吗?江湖迷药,只有半日的药量。”青箬大大咧咧解释,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再抬头,她从秦梦麒的目光中已看出不祥。
“哪里来的迷药?方济如今吃了你下的药,已经失明!”秦梦麒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