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栩跪在大堂上,蓬头垢面,魂飞魄散。身后满是斑驳血迹,是堂下受刑渗出的污血。
苏栩栩生无可恋的趴伏在地上,堂下的围观众人仿佛才品了一场大餐,意犹未尽地回味着。
“这小娘的皮肉可真细腻。”
“看这骚货日后可拿什么勾引男人,呸,丢人现眼的东西!”
“果然她是杀人犯,那可是要千刀万剐,点天灯的。”
人群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围观堂下的人越聚越多。
“大人,犯妇愿招,犯妇什么都招。”苏栩栩哭泣着,旁边还跪着董耆卿的遗孀原配正室董任氏。
董任氏怀抱婴儿哭哭啼啼求告:“大人,先夫死得冤枉,一定是被这贱货所害,求大人给民妇做主呀!”
简博宁打断董任氏,指着苏栩栩吩咐:“让她说。”
苏栩栩嘤嘤抽噎着说:“是,是犯妇……同董耆卿在船上争执,他失足落水。真的,大人,犯妇没有碰他,是他吃多了酒恼羞成怒扑来掐犯妇的脖颈。”
苏栩栩抬眼窥堂上的简博宁和方济,神色中露出恐惧和惊惶,在两侧衙役水火棍戳地,齐声喊着“威严……”声中,急忙招供。
“奴家一闪身躲避,董先生踩了奴家的帔帛,绊倒失足落水。奴家害怕,哭喊救人……”
“啪”的一声惊堂木惊魂,简博宁大呼一声,“将这刁妇再打上二十大板。”
苏栩栩惊得撕心裂肺的哭喊:“大人饶命,大人,奴家愿招,大人不要。”
衙役如狼似虎掀翻苏栩栩就去扯衣衫,苏栩栩拼命护着哭喊着,“奴家愿招。”
苏栩栩崩溃了,瘫坐堂上,呜咽着:“是我杀了他。我恨他,恨他始乱终弃。”
一句话仿佛尘埃落定,堂下围观百姓唏嘘声再起。
苏栩栩咽一口泪水愤恨地望着旁边的董任氏说:“董耆卿,他发誓要娶我,他自诩名士风流,放任落拓不羁,可是他私下求我谎称是他表妹,帮他四处打通人脉,想攀附朝廷要员,荡平官场青云之路。他口口声声答应我,会娶我。可他竟然背着我和丫鬟私通!”
苏栩栩气恼地手指身边吓得体若筛糠的丫鬟馨儿。
“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在骗我。可我残花败柳之身要装扮处子,却被董耆卿识破。他威逼利诱,我只能上他贼船。可是,他前些时候突如其来得了一部账簿,就变得失心疯一般发狂,他一会儿说自己发了大财,半个朝廷的权臣的把柄都被他抓在手里,一会儿说要为我赎身,一会儿又同我的丫鬟厮混……”
“什么账簿?”简博宁原本一副懒散的神情,对苏栩栩满心鄙视,不屑一顾。
忽听她提到账簿,简博宁也不由神情为之一震,终于忍不住替好奇,直起身来脱口问她。
“是,是……”苏栩栩偷窥一眼简博宁说,“是扬州任上的官员作奸犯科私吞盐课款项,贩卖盐引的罪证账簿。上至大人您和陆总督,下至盐场的官吏,一一记载在册。”
简博宁震惊,胀红双颊恼怒拍了几下惊堂木大喝:“一派胡言!”
苏栩栩转向方济哭诉:“钦差大老爷,奴家不敢说,是怕被灭口,可如今是被逼无奈,只得说出实情。是董耆卿亲口告诉奴家,奴家亲眼看到那账簿上,有写着陆大人和简大人的名字,扬州官员,无一幸免。大人可还敢再审此案?”
简博宁看一眼方济,堂上一阵沉默。
简博宁口中骂一声:“刁妇!”双手却格外正式的正襟危坐中,摘下乌纱帽,放在案上,起身对方济拱手。
方济倒不觉得奇怪。当朝的吏法,若官吏涉嫌案情,是要回避不得参与审案。简博宁做法果然磊落也痛快。简博宁拱手说:“此案,拜托大人了。”
简博宁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方济同秦梦麒互望一眼。秦梦麒大声说:“锦衣卫接手此案了。”
说罢,秦梦麒就要去大堂正位,被方济拦住。
“锦衣卫是替天子巡查,那不过是明察暗访,没有审案权。都察院则不同。”方济说着,起身来到公堂正案前,继续审案。
秦梦麒气得鼓鼓的,青箬对他挤眼一笑,算是奚落。
“继续招来!”方济探身追问。
苏栩栩揉揉泪眼说:“奴家也不知道他所说的上面有人是谁,教给他将账簿在接风宴上献给钦差大人,就可以许他高官厚禄和前程似锦。可是,就在钦差到扬州的头一晚,董耆卿忽然对奴家说,说……不能迎娶奴家,即便做妾都不可以。”
“为什么?”
“奴家,贱籍。”
“贱籍可以做妾。”
“奴家,是逃妓。”苏栩栩掀开额头刘海,露出左额旁贴的红色的牡丹花娇俏的花瓣,揭开牡丹花瓣。
堂下众人一阵唏嘘惊叹,苏栩栩额侧是官妓的刺青。想不到扬州第一美人竟然是个官府逃奴。
“董耆卿说,他如今有了功名,若被上面得知他官员狎妓,就毁了前程。他不仅不能娶我,还要我离开扬州,隐姓埋名。他说如果奴家不依从他,他就去官府举报,让奴家重回青楼,永世不得翻身。奴家万念俱灰,就约了他出来,想同他同归于尽。”
“所以你杀了董耆卿?”
“不是,奴家想他身败名裂,所以想去大人的接风宴上去举报董耆卿狎妓和那账簿的秘密。董耆卿得知,忙向奴家告罪,说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和奴家商量。可是,那夜我同董耆卿争吵反目,却被做贼在扶苏馆的癞头强在床下听到。董耆卿走后,癞头强来要挟奴家,同他相好。就一夜,如若不然……”
苏栩栩低头落泪,哽咽低声,“奴家只得顺从。可是,事后,癞头强吃到甜头,得寸进尺。逼奴家次夜同他泛舟去放鹤亭,再……癞头强信誓旦旦说,再一次,他就收手,把拿了奴家的私物归还。奴家自是不敢信他,就将此事告知了董耆卿。董耆卿听到此事大惊。”
青箬想,这便顺理成章了。果然癞头强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被灭口的。只是苏栩栩平日清高孤傲,怎么会轻易委身给一个无赖?
“那癞头强是被董耆卿杀死?”青箬问,被方济狠狠瞪了一眼。
苏栩栩说:“那晚,我按照董耆卿所说,上了癞头强的船,行舟来到放鹤亭。我同癞头强喝酒助兴,然后董耆卿从身后套住他的脖子,一头拴在巨石上,推他进水,在讲巨石滑入湖中,癞头强就无法上来。”
“你是帮凶?”
“奴家怕,慌乱中同董耆卿回放鹤亭收拾东西,在船上发生争执,奴家向去自首,董耆卿警告不许,就这么争执时,他失足落水。奴家不敢声张,就划走了船。”
“你会撑船?”
苏栩栩点点头:“奴家在妓院时,是个下等的窑子,这些伺候姑娘的活儿,都要做的。十二岁那年,逃离妓院被卖给了妈妈。妈妈帮我隐匿了身世,调教我成为扬州瘦马,待价而沽。可额头的烙印始终无法掩藏,谁想,遇到了董耆卿。”
青箬问:“你可知道是谁指使董耆卿去告发陆大人?竟然还怕被事后灭口?”
苏栩栩说:“董耆卿不肯说,也不许奴家问。说知道了,反是更危险。不过……”苏栩栩想想说,“董耆卿的口气,好像是个富商,是个京城的大盐商,一掷千金的豪迈。”
嫣儿在向后退却,手请不自己去摸自己的额头。她更是害怕仿佛自己额头的烙印被人识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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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石桌一壶酒,几碟小菜。
嫣儿里里外外的忙碌张罗。
青箬看着嫣儿系在额头一条漂亮的牡丹金丝抹额问:“新买的吗?好别致。”
嫣儿笑了点点头说:“等回到京城,我也给姐姐绣一个。”
“你自己绣的?什么时候绣的呀。”
“就是昨夜。”嫣儿得意地摸摸自己的抹额,不过目光交错间,掩饰不住的惊惶不安。如受惊吓的小鹿。
青箬恍然大悟。
苏栩栩,额头那抹永远抹不掉的官妓烙印同嫣儿如出一辙。嫣儿那时立在公堂上如坐针毡,怕是满心焦虑惊惶,有兔死狐悲之感吧?
厨娘阿四姐和马夫扬水在斗嘴。这对儿夫妇总是没有消停的时候。
“我就知道你这个色心不死的,是安了坏心思才去打探的。”厨娘阿四姐揪着扬水的耳朵,扬水嗷嗷乱叫求饶,“放手,放手呀!”
看到青箬和嫣儿,阿四姐才不好意思的松了手,屈膝给青箬嫣儿福了福。
“这是怎么了?扬水哥又惹四姐生气啦?”嫣儿笑盈盈的问,为她们说和。
扬水揉了耳朵愤愤不平:“你这女人就是心窄,还用打探吗?你去外面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那个苏栩栩,她逃出来的那家妓院在金山府的一笑楼。那边都放出话来了。即便是人命官司同苏栩栩无关,她也是在逃的官妓。官府惩处外,交回到一笑楼,可是听凭发落处置了。如今一笑楼开始售卖苏栩栩回归一笑楼当日当众被打肉惩处的观刑定银,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若是上去执鞭行刑的,二百两起。一日就售罄了。如今挂在房檐上的票都要有人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