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官员们得知圣上降旨着方济南下巡盐，齐聚一堂连夜筹划南下安排。
一位手下官员紧张地提醒：“大人，亲力亲为下盐场可是件险事。若没个熟悉地头的可靠人随行指引，无异于只身入虎穴龙潭，生死难测！”
“危言耸听！他们还能杀了我不成？”方济不信。
立刻七嘴八舌的劝阻声。
右佥都御史年长些，忧心忡忡地提醒：“大人，难道忘记了？当年桑子良调任京官前，就是在晋州盐场彻查盐课，遭刀匪追杀，残了一臂。”
“那个贪官，不提他也罢！”
方济口中坚决，手中慢拈一串十八子香珠沉吟片刻：“说起盐道地头熟稔的，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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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府，残雪满园。
客房内，临窗桌案，方济批阅文书。
油灯灯芯跳动，映亮方济温润如玉的面颊，波澜不惊。
青箬立在案前，仿佛做错事儿被罚站的孩子，揉搓着衣袖，偷眼窥着他。
几次想开口，又吞回话。
她想，还是等他先“出招”，她在应对。
但这点小心思仿佛被他洞穿，根本不理会他。
方同进来添茶，好奇地窥一眼青箬，一副无奈不屑的神气。
仿佛在奚落她，同方二爷斗法，你当你是谁？
青箬抿咬唇，扭头目送方同出了门，才定了心思开口，未言先陪了几分谄笑说：“大人，谢大人诏狱高抬贵手。其实，青哥儿也不是有意欺瞒。”
“想好了开口。十个字，说清楚，留下；否则，小侯爷稍时回府，你去同他慢慢饶舌。”
这个人冷冰冰不近人情，她可是赔了笑脸。
见他不似玩笑，言语不怒自威。才在锦衣卫诏狱，那些三司的官员都对他唯唯诺诺。
青箬横下心，掰着手指头算计嘀咕。
她嘟哝着自言自语。反吸引了方济抬头诧异地打量她。
“听不清。”
“没想好呢，十个字，多两个字不行吗？”青箬搔头认真地打趣儿。
方济重重地搁笔，慌得青箬忙敛住笑，掰着手指算着字数说：“东西在瀚海楼，烟囱里。”
方济又气又笑，上下打量她。
青箬慌忙解释：“我什么都不晓得。我就是个跑盐道送快信包裹的。那个朴掌柜，我常给他送信的。我着急，去绮红楼，救……赎人。急了用银子，就向朴掌柜赊账。他说数额巨大，指我条明路去帮官府送重要信函。说的可是官府的信函呀，可靠。我是想，这趟差事跑跑腿就能凑够银子，谁想，竟然碰到锦衣卫，拿我当了强盗抓，一时心急逃命，就……”
她偷眼窥方济。心想绮红楼打着锦衣卫名号弄走个活人的事儿，方济傻子也能猜出来就是她冒死带进秦府的嫣儿。
“她是我一个相好……”青箬忙解释，“就是好姐妹，曾救过我一命。”
方济知道她狡猾，打量她的目光将信将疑。
青箬觍个脸凑笑劝他：“大人，咱们在瀚海阁的君子之约，你这么大个官儿，可不能反悔。”
不等方济翻脸，她忙解释：“我帮大人瀚海阁审案，有目共睹，我顾立寒是您方国舅的手下爱将。还有还有，今天在镇抚司诏狱，这么多大老爷们都看在眼里，还有，那个什么冯公公，也看到啦。我真是黄万三同伙儿被扔进大牢，别说大人跳进黄河洗不清，就是锦衣卫小侯爷，也得咬死您不是？”
她正为自己的机智自鸣得意，却不想方济眼皮都懒得抬地应了一句：“顾立寒随钦差南下，一路水土不服，暴病卒于途中，也是寻常……”
这家伙，果然狡猾，早想好了对策！
青箬这杀手锏怕都难以一招制敌，于是她重新堆起笑讨价还价：“大人，您此去南下巡盐，这盐道上的讲究可多了，沿途还有晋州一代的刀匪，黄河渡口的水贼……啧啧，就是盐仓层出不穷的花样……大人，您就不想，雇个向导？”
她躬身凑去案前毛遂自荐：“您看我可合适？”
方济不为所动。
“可比闯那绮红楼暗道还有趣。”她旧事重提。
方济猛然合上手中的卷宗，慌得青箬退后。
方济挑眼看她，冷漠地答：“沿途有州府迎候，不必烦劳费心。”
“州府？嘿嘿，那叫大人南巡盐道？州府得知大人要来，怕是鸡飞狗跳掘地三尺也要遮掩得光鲜靓丽。大人那……一两十五钱，盐价也还公道……”
一句话揭了方济的旧伤，虽然面带愠怒，怒视青箬一眼：“休想耍花花肠子。去一边写份供状给我。”
“写……供状？”青箬支支吾吾，心想当年麻叔总叮嘱她，凭证类的东西，能不签字画押就尽量少留。
她于是堆出笑讨价还价：“大人，小的大字不识几个，这供状，不会写。”
“眼下，给你一条活路。想不想活，由你！”方济抛出诱饵。
“想活，当然想活！”青箬一副谄媚的笑，方济目光避开她的脸，又气又笑。
方济说：“荆、襄洪涝，户部招商开中淮盐十八万引安置流民。官盐分五批运往灾地。途经晋州定遥盐场附近漕运王家堡渡口，天降大雾，阴鬼下凡借盐，大船上数百万石的盐，洗劫一空。”
不等惊得瞠目结舌的青箬反应，方济直言不讳：“既然你毛遂自荐做向导，甚合吾意。就随我去王家堡盐场一带去走一遭。进去打探下究竟。”
“什么？当探子去……细作卧底？我可不去。”青箬拼命摇头，“阴鬼的买卖，可沾不得。”
青箬慌得后退。
“你也信鬼？”方济问。
青箬凑近他诡秘地说：“鬼怪先不谈，也不论两淮那些水匪，就是晋州刀客，各个活狼化身，不能惹的哩。”她呲牙咧嘴，急得口吐方言，手做个砍头的姿势。
方济叹气：“那我只好将你交还给锦衣卫处置了。”
青箬瞪大眼，眸光飞转。
“还有，你费劲心思要救的相好儿……”方济徐徐提醒她。
青箬眼珠一转，频频点头。知道他说的是嫣儿。
“事成之后，返京来，本官替你赎她出来。抬籍。”
“真的？”青箬惊喜地确认。
但是……
“那，大人，咱们带上她，一道随行？”青箬讨价还价。
“一个女人，一路险象环生，不可以。”
“多个女孩子多个掩护，障眼法，大人若不信我，这交易买卖没法做了。”青箬嘟着嘴赌气坚持。
二人僵持片刻，方济挤出一个“好”字。旋即又补充：“人随你走，死活可在我手，若你想耍滑头，天涯海角都能刨挖你们出来的。”
“多谢大人！”青箬欢喜地露出开心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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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箬音未落，院里响起脚步声。
秦梦麒的声音传来：“别以为他能一手遮天。这里还是秦府！”
“小侯爷，别胡闹。相爷有命，小侯爷一回府，即刻同方二爷一道去书房回话。”管家秦方一路紧追。
方济起身，鼻息粗重出口无奈的气。
他眸光才扫去青箬面颊上，青箬忙低眉顺眼抢话替他说：“立这儿别动，大人回来问话。”
方济眉头蹙得更紧，哭笑不得，深深挖她一眼，从她跟前拂袖而去。
“嚣张什么？”青箬对着他远去的背景努嘴抱怨着。
嫣儿被秦府当做丫鬟收去歇息了。只剩她戳在这里等方济回来继续盘问。
屋内火盆烧得暖热，青箬也不觉得寒凉。
随了钦差南下去巡盐，是不是可以狐假虎威继续装扮那个“顾立寒”？
青箬托了腮心里叹息，十多年，她一直在扮演“青哥儿”，如今又来演“顾先生”，也不知何时，她才能堂堂正正换回女儿妆？做回桑青箬。
转念一想，虽然此去盐场一路凶险。但好歹随着钦差大人，沿途不该吃苦受累。
借机可以中途寻麻叔汇合，再商讨个妥善的法子，看看如何脱身。
她拿定了主意，心里也踏实几分。
一天的困倦劳顿，担惊受怕，青箬精疲力竭，不知不觉中，人困马乏，倒去榻上睡了。
再睁眼，她惊得猛然坐起。
外面天光放亮，屋内残灯未灭。
旁边是那道屏风，方济……
青箬猛地低头查看自己的衣衫，还好……
只是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一床锦被。
她有些心惊，起身下地，听到隔壁的响动。
她向屏风内望去，碧纱橱内，方济的床平整未动，不似睡过。
而方济却在案前伏案疾书。
“你四门大敞，还升了五个火盆呀。奢靡浪费，也不是这么败家的。”青箬不忘落井下石。
方济打发方同退下。
青箬却作揖央告：“大人，容青哥儿把栗子取了。唉唉，要烤糊了。别动别动！”
青箬慌张地拿火钳子捡出栗子，往舱板上一个个的扔，看着那栗子一个个滚了满地板乱转。
方济才要挪步，青箬喊他：“大人留步，仔细烫到！”
方济一抬眼皮，寒意逼人。
慌得青箬忙说：“我写，我写就是。不就是……供状嘛。”
嘴里虽然应承，她手中磨磨蹭蹭地在方济案子上寻弄。
才伸手去拿起笔架上挂的一枝斑竹竿毛笔，就被方济抬手用笔杆敲了手背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