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四儿媳妇惨然一笑:“民不与官争。谁人不知,那大仙儿媳妇是熊仁廉的热炕头的女人。”
“大仙儿媳妇,不是和郝骡儿是……”
一句话才出口,却不想老实巴交在墙角劈柴的闵四儿勃然暴怒,大吼着女人:“不说话要死哩!”
闵四儿狠狠地瞪着媳妇,眼眶似要撑裂。
闵四儿媳妇垂了头,立刻不敢再出声,转身去烧火。
青箬无语打量二人的神情,心里揣测。
这事可就有趣儿了,同郝骡儿一道衣衫不整死在河滩的大仙儿媳妇竟然是盐场运官熊仁廉的相好……
“才你在大堂为救我认罪,你不怕吗?”青箬问闵四儿媳妇。
闵四儿媳妇垂了眼摇头嘟哝:“我又没杀人。怕啥?”
“可是,昨夜在盐仓,你……”
青箬一直弄不明白,闵四儿媳妇是怎么想的?前夜曹阿狗轻薄她,她还咬伤曹阿狗。昨夜,甘愿委身于那些畜生,为什么呢?
闵四儿媳妇落寞答:“救命,人命。”
“人命?”青箬惊骇地望着她。
“科考就是俺兄弟的命,被学政大人给勾去了名字,他定是听了熊仁廉胡说,说俺妹子名节不好。俺只能求他。”
闵四儿媳妇抬头,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恨意。吓得青箬一个寒颤。
“青哥儿,你来看,这是什么?”嫣儿蹦蹦跳跳从窑里出来,一手挥舞红色的窗花剪纸,一手挥舞剪纸。
“死丫头,仔细摔到扎到自己!”青箬忙迎上去低声叱责她的冒失。
“你看!”嫣儿喜不自胜地展开手中大红窗花给她看,里面剪的是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
线条温润的五官,微挑的眼角,高挺的眉峰和鼻梁,便是唇角那微镌的线条都没有落下,活脱脱一个方济跃然纸上。
青箬惊喜地抢过剪纸,双手提了对了日光看,看一眼剪纸,又看一眼方济。
她不由啧啧称赞:“茵儿姑娘心灵手巧,剪得还真是像呢。活脱脱的二爷!”
“是嫂子教的好。”嫣儿得意地说,“等下我给你也箭一张,我拿草纸练了二十多张,才剪出模样的。”又含情脉脉地望一眼方济。
“二爷,你看,像不像?”青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剪纸给方济眼前看。
方济却似听没没见她,漠然踱步向窑院墙角走去,将青箬尴尬在原地。
青箬心里又气又恼,当她是厌烦嫣儿一路无休止的撩拨,故意甩脸色给她们看。
可当着院里这些人,青箬很是难堪。
闵四儿媳妇机敏地寻了话解围:“难得见像茵儿姑娘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一点就通。十里八乡的姑娘怕都比不上呢。”
“比不上嫂子好巧手呢,会做花样面点,还会剪窗花,打丝绦骡子,做耳坠儿。”嫣儿指指自己耳朵上一串草珠子染得五颜六色的耳坠儿炫耀给青箬看。
闵四儿媳妇目光呆滞地打量嫣儿,若有所思,痴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青箬几句问话,她都似没听到。
猛的一怔,她打量了青箬,目光闪避含泪。
“俺,俺想起了俺妹子来。她最喜欢结草珠子耳坠儿。”闵四儿媳妇惨咽。
“你妹子,她在哪里呢?”嫣儿问。
“没了!”闵四儿媳妇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哽咽擦了把泪。
青箬敛住笑容还想多问,就听闵四儿吼一句:“大年节的,说这些不吉利的。”
闵四儿媳妇自嘲的笑笑,掩饰悲绪,“今儿是小年儿呢。”
青箬这才猛然记起,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以往麻叔麻婶再节俭,也会给她买糖瓜吃。自这日起,就开启年节的喜庆了,一路能欢快到正月十五闹花灯,都好不热闹。可惜今年,无法同麻叔麻婶团聚了。
闵四儿媳妇从怀里摸出两张字条,小心翼翼捧给青箬问:“京城来的大老爷,你们都是读书人。快帮俺们不识字的辨识一下。这字,可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涅?”
青箬接过字条,看了两眼。
她写字像蜘蛛爬,这文字功夫还真要求助方济。
“二爷~”嫣儿却娇滴滴地替她唤了声,然后捂嘴咯咯咯地笑。
见方济立在墙边远眺,似在沉思,还是不理她们。
青箬赌气地嘀咕一声:“一天到晚端一副臭架子,给谁看?”
接过那两幅字比对着,青箬读了说:“腊月二十月夜,亥时相待,赏月。是盼。”
嫣儿在绮红楼当红花魁身边长大,琴棋书画是自幼训练过的。
她贴靠青箬肩头仔细分辨那两张字条,断言说:“一个字迹工整笔法娴熟,一个有些生涩,应该不是出自一个人的笔迹。”
“不是吗?”闵四儿媳妇目光里透出些失落。
青箬正仔细辨看,冷不防两张纸被抢走。
方济不知何时过来,大模大样拿过两张纸对比:“这字迹刻意伪装,却是出自一人手笔。”
“一个人?怎么会?”嫣儿不服争抢了看。
方济将纸铺在桌上,指点说:“你看这卧钩运笔,你看这折锋处,掩盖不住。”
“还真是,果然二爷大学问。”嫣儿满眼倾慕。
闵四儿媳妇眼睛划过一抹光亮,拿起纸张仔细看。
耳听男人嚷她:“火!烧出来哩。”
闵四儿媳妇只顾了同众人说话,灶台里的火燎着了堆在灶膛外的一捆柴火和干草。
慌得她和男人争抢着拿了耙子去拍打踩踏扑灭蔓延出炉膛的火。
青箬赶去帮忙,拼命踩踏地上火星。
“闪开!”闵四儿媳妇一声嚷。
“哗啦”一盆冷水泼来,火总算泼灭,污水却溅湿了青箬衣摆和靴子。
青箬狼狈地抖袍襟跺脚。灰烟火燎熏得人咳嗽不止难以睁眼,草灰在靴尖和泥,格外狼狈。
“哎呀,俺给老爷擦洗擦洗。”闵四儿媳妇满心抱歉蹲身为青箬擦衣襟。青箬下意识慌得躲避。
她的靴尖儿是空的,填了棉花,一按便知,她生怕被人识破身份。
倒是方济随口骂一句:“大嫂不必睬他,野小子让他脏死罢了。”
口中嫌弃,确是为青箬解围。青箬被他骂,还要感激地望他一眼。
恰是馆驿派来的车马已来窑外,热热闹闹地帮青箬一众拿包裹牵马搬去驿馆下榻。
闵四儿夫妻一路送了她们到车上,这才挥手道别。
嫣儿才在青箬搀扶下爬上马车,忽然“哎呀”一声惊叫,脚下踩空,身子却扑向一旁的方济。
方济始料未及,伸手相搀。嫣儿软绵绵的身子就贴黏去方济身上,抱住他娇滴滴地央告:“二爷,我这脚腕,哎呦呦,崴啦。”
方济松手将她推给青箬,嫣儿却不肯放手。
青箬咽下一口气,一把揪了她脑后的头发说:“大姑娘,我会推拿,给你揉揉。”
“哎哟,哎哟!”嫣儿疼得伸手去打脑后青箬的手,两个人打闹着钻进马车里。
分明知道方济不会搭理她,嫣儿还执着不休地试探。
青箬恼愤才要训她几句,嫣儿却侧头嘤嘤哭了:“嫌我出身下贱是不?”
青箬就刺心的痛,心一软,不好再同她计较。
嫣儿揉把泪,抿咬了唇发狠:“我一定嫁个达官显贵,让那些作践我,轻侮我的人都好好看看!”
没吃过嫣儿这一路的苦,她就很难评判嫣儿的对错。
青箬心头对嫣儿说不出的愧疚。
记得家门蒙难时,也是个年节。那天麻叔要上集市采办年货,小小的车子只能挤进一人。
她同嫣儿争抢了都要去。
情急中,她吓了嫣儿说车上有只大老鼠,慌得嫣儿放弃。谁想那一别几乎永诀,回来时,家已被查封,那个年节好冷清。
车子一路颠簸,青箬忽然记起,就问嫣儿:“你昨夜说,闵四儿媳妇告诉你阴鬼的秘密是什么?”
嫣儿说:“她说,这里有种阴鬼是盐官儿扮的,看上谁家小媳妇好,就半夜装鬼去作践……还有一次,熊大人装鬼爬错炕,抱上了人家的汉子,被当了贼打个半死,没穿衣服逃回盐仓去。”
“熊大人?”青箬又惊又笑,“她骗你呢。”
嫣儿一提到流言蜚语就格外尽兴,一时将先时的不快也忘却 ,满脸认真说:“真的呢。嫂子劝我千万别在那些盐官面前抛头露面,否则骨头都不剩。还有呀,你妹子我这套话儿的本领,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不必吃酒就吐露真言的。”
嫣儿得意地说着,又一声叹气:“唉,费这些口舌打探,到头来咱们这位爷还不给个好脸儿。”
青箬故作不信:“她同那些盐官儿有过结,这话真假另论呢。”
嫣儿反认真起来,悄声说:“我费了好大气力盘问出来的,错不了。”
嫣儿自幼在风尘长大,追随绮红楼花魁姑娘红袖,波诡云谲的风月场连官场市井,什么风浪她没见过?
车到岔路口,方济就吩咐方同护送嫣儿先奔赴馆驿安置下榻。
方济带着青箬赶赴盐场继续查案。
青箬心想,别看这人嘴里倔强,到头来还是不免亲力亲为查这桩案子。
她们一路奔波来王家堡,已是精疲力竭,就连她都觉得身子乏,竟然方济却若无其事,依旧执着在查案,片刻不停。
盐场已经是秩序井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都去了哪里?钟大人呢?”方济环顾四周问。
“钟大人已回府衙,同刑名师爷商议结案。”盐吏回禀。
“如此快的结案?”青箬含糊一句。
“钟大人说,鬼怪作祟,会请法师来做法驱鬼。”
“不行!去,把昨夜子时到寅时前留守在盐仓的人再喊来,齐集盐仓,问话!”青箬吩咐。
盐吏一脸为难:“大人,这,不好吧?如今上下都在加点加卯,赶制朝廷所需的襄楚赈灾盐。”
青箬喝斥:“那该查的案子也要查!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