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行一路,凡事看到个“盐”字,都格外亲切。
“就这里了!”青箬指着眼前二层铺面小楼说。
大红灯笼高挂,红绸带雨在风里沉沉的舞动,满地洒满爆竹的燃放后的红色纸屑。门上贴着大红喜字,被雨水打湿,掉落一角。这人家是有喜事?
“有人吗?有人在吗?”卍儿在门口扯着喉咙喊。
出来一个人,瘦高的个儿,佝偻个身子御寒。
抬眼一看青箬几个,惊得问:“是你们?”
青箬也认出他,不正是岸边丢了盐的那个倒霉的小朝奉吗?
听了卍儿等人投宿的请求,小朝奉紧张的四下看看说:“你们不怕死吗?还不速速找地方逃命去?今晚黄河大盗周大爷成亲,就快来迎新娘了。”
大盗?青箬寻思着问:“就是传说中那个水匪周老虎吗?”
小朝奉慌得斥她们低声,警告道:“不要命啦?”
门内传来“呜呜呜”的女人啼哭声,老老少少,听得凄惨。
“这不是喜庆嫁人吗?哭什么呀?”方同不解地问。
青箬马鞭捅捅他腋下,低声责怪:“脑子灌进汤去了?没听出来吗,这是抢亲。”
“周老虎”的名字立刻跳去青箬脑海里。
“光天化日,渔村抢亲。这一代的水贼这么猖獗吗?”秦梦麒提马问。
他并没带哪些锦衣卫缇骑随行,小侯爷的骄横气却丝毫不减。
“嘘~不能声张的,惊动了官府,周老虎要杀血洗我们全村。”小朝奉满眼惊恐地提醒。
“祖宗,你少惹事!”青箬训他一句,然后眯眼笑了看方济一眼,“替二爷说的。”
“去,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有我们在,镇宅辟邪!你家要不情愿,我们给你做主了,这亲,抢不走!”秦梦麒傲睨天下般的霸气。
青箬撇撇嘴,奚落他一声:“说大话被风割舌头。”
果然,过不多时,里面颤颤巍巍被人扶出来一位老者。佝偻个背,不停咳嗽。
“师父,您慢着。地上滑”小朝奉上前搀扶。
看老者的穿着,还不似渔村的渔民。这宅子也显得在这村里与众不同的华丽些。
“各位公子,请里面小坐。若果然能救小女,老朽,老朽……”老者说着就颤巍巍屈膝要下摆,被青箬忙上前搀扶。
“唉,别别。”她回身看方济和秦梦麒,对老者说,“我们家两位少爷呀,最好管闲事。抱打不平。路过此地,遇到不平事,不会不管。咱们进去说话。”
青箬倒不见外,借坡下驴。老汉就引了众人往里面去。
老汉一边吩咐人笼个火盆,为几位公子和姑娘烤衣衫,一边吩咐上茶。
“小姐,怎么这么苦命呀,呜呜,与其给那周老虎糟蹋了,不如一头撞死!呜呜呜~”楼上婆子的哭声。
“公子呀,可不要戏耍小老儿。公子可有何良策为小老儿一家退敌呀?”老汉捶胸顿足叹气,迫不及待对众人描述了一家的遭遇。
老汉姓宋,是替盐商人家看铺面的掌柜,手下带了个小徒弟,就是那个小朝奉,名叫卞小虎。
一家人是三个月前才搬迁来这千叶荡秋风岭码头。
原本图这里人来人往,客船多,就在盐铺旁起个前茶楼后院的买卖,一时间生意也算兴隆。老汉家里只有一女,闺名晴娘。二八年华,代嫁闺中。
谁想就在一个月前,这秋风岭渡口一带忽然闹起了水匪。说是水匪周老虎号称“周大王”重出江湖,从上游搬来了下游,还在大河畔芦苇荡里起了水寨,烧杀抢掠附近的渔船、客船。接连出了几起命案,官府也不敢管,广贴告示,却雷声大雨点小。
宋老汉带了徒弟和伙计正寻思要过了年将这铺子设法盘出去,拿了银子回老家去另觅出路。谁想大年初五,村子竟然遭周老虎的人洗劫。逢了年节虽然没有杀人,只是蒙面持刀洗劫了银两。谁想祸不单行,水匪去了才不多久,当晚飞镖穿书送来喜帖,要强娶老汉的女儿宋晴儿当压寨夫人,否则要血洗渔村。
这渔村有些年头,渔民们也无处逃生,想着破财免灾,却不想还被水匪要挟连坐。于是为了活命,村里这些人反将宋家这外来户看守起来,决不允许他带女儿逃走。
“岂有此理!”青箬骂着,“这也太不仗义了。”
小朝奉低头抱怨:“师父来这里做酒馆买卖,挣得盆满钵满,本来就惹左邻右舍眼红嫉恨。听说周老虎抢了无数女子。师妹生得窈窕,不知怎么被水匪得知的。”
秦梦麒忍不住问:“这里当地官府是吃白饭的?”说着还有意看一眼方济,似在奚落他都察院监管出一堆废物。
宋老汉摇头叹气:“事发后,小老儿吓得连夜赶去县城,求大老爷做主,可官府却说,一定是我女儿行为不检点,才招惹来这水贼。说是苍蝇不抱每缝的蛋。真真是,咳咳~”
宋老汉气得咳喘,险些没背过气去。
想到才在岸边看到的惊心动魄的水匪抢盐船的一幕,还有渔民们诉说的官府审案奇葩的做法,青箬就恨意难平。天下的官儿都是这么好做的吗?
可为何当初她的爹爹废寝忘食,都无暇陪她母女。最后还落个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宋老汉唉声叹气。屋里愁云惨雾。
方济宽慰说:“老人家不用担心,那些匪类来了,打退他们就是了。横竖保护你女儿不遭贼抢。今天天色晚。明日就去报官。”
秦梦麒递他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节外生枝。
“这个人,就是行事走两端。你管的那二亩三分地,亡羊补牢也不在这一时吧?”秦梦麒奚落他。
“列位客官,这是……这是官府的大人?”宋老汉敏感的听出话锋,哆哆嗦嗦跪地。
青箬忙去搀扶说:“我们是外埠衙门里的文吏和讼师。路过此地。”
宋老汉目光将信将疑打量青箬。
正在说话,就听一声娇滴滴的询问声:“爹爹,是有外客吗?”
“哎呀,女儿,你怎么下来啦?”就听帘笼环佩声响。
青箬定睛看,就见丫鬟婆子们扶着一位姿容秀雅的姑娘走来,想必就是宋老汉的女儿宋晴娘。
女儿,快,快来谢过这几位公子爷,有良策保你周全。”宋老汉急忙上前催促。
宋晴娘徐徐走来,白白净净鹅蛋脸儿,眉梢卷了些愁云淡烟的,只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谈不上是大美人,确是个与众不同漂亮的小家碧玉。她没穿大红喜服,一身天青色的小袄,素罗裙,被搀扶着,一只手向前探摸着向前。
她的目光直勾勾目视前方,却目光散漫。
青箬总觉得哪里异样,定睛再看,心头一惊,这姑娘,竟然是个盲女。生得模样端正秀美,竟然是个瞎子,如今还要被个水匪强娶了去欺凌,青箬就觉得一块儿石头堵在心头般难过。
众人忙起身,同宋小姐见礼。
“水匪凶悍,诸位公子,不必为了晴儿,招惹祸端。”宋晴儿话音哽咽,似惨然认命。
身后随来的乳娘抱住晴儿,继续啼哭抱怨着命苦。
“不妨事的,等会子那周老虎若是敢来,我替姑娘去出嫁!”青箬脱口而出,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但她心里笃定要去会会这个唯一的线索-周老虎。
“你?”宋老汉父女和周围家人都吃惊。
“我……我男扮女装,我小时候唱过戏。”青箬解释,“我身材小,姑娘的衣服,勉强穿。就是脚大……”
青箬是天足,自幼当小子养。
但宋晴娘这些商户人家的小姐,都应是三寸金莲。晴娘的绣花鞋格外娇俏,鞋尖向罗裙内有意撤了撤,带了些娇羞。
宋老汉忙自嘲地说:“不过是家里有几个钱,比不上人家大户小姐的考究。咱们家的闺女,是天足。客官们莫见笑。也是她娘生前偏宠她。不然不会至今未寻到婆家。”
青箬一听就生了几分对宋晴娘的亲近,儿时她要女扮男装,所以一双天足,麻婶不知私下多少次叹气,怕她因天足嫁不出去。
宋老汉见青箬要设法救他女儿,这才将信将疑破涕为笑,欢喜的吩咐徒弟备酒菜给几位官爷接风。仿佛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快些把小姐藏匿起来。”青箬劝着。
青箬看着方济的目光不时在宋晴娘身上转,忍不住打趣说:“我们家公子呢,最是惜香怜玉。既然他开口应承了,就一定有妥善法子救姑娘你周全。”
方济瞪她一眼。
众人其实心里都明白,哪里有什么妙策?唯一的救姑娘的法子就是明刀明枪的同周老虎打杀一场。可是如今就怕寡不敌众。更不宜暴露身份。
青箬余光留意着方济的目光不离她左右,不由得逞般窃笑。
“我去会会水匪,爷去睡觉。”青箬自信满满。
终于,在宋老汉出门去安排客房时,方济恶狠狠地低声训斥她:“休要胡闹!”
“水匪,抢盐。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说的。咱们都入了几次虎穴了?还在乎这条虎?”青箬似毫不介意。心里只有打算。这个周老虎,她擒定了!
因是茶楼,不是客栈,老汉让伙计拾掇出客房两间。众人只能将就了搭地铺挤一挤。
皮虎毫不客气地抢先分配客房,方济同秦梦麒一人一间,其余下人睡门外过道。
嫣儿眼睛一转,悠悠地说:“这法子使得。我就在门内拿椅子搭几把,守望伺候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