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哭笑不得,这分明就是个调虎离山的惯技。她玩剩下的把戏。
“是呀,小的们一时没细想,奔出去救火,可再一回来……”
“黄万三竟然咬断了手腕上的绳索,跳进‘万鼠坑’自尽。坑里老鼠多,一晃眼身子就没了,来不及救捞。”
“可看清是黄万三本人?”方济警觉地问。
“是,是,小的们先还是看到人脸的,就一转眼功夫,给咬噬一光。”
方济怒视秦梦麒,这本是酷吏严刑逼供所致。
秦梦麒上前狠狠踹那牢头一脚骂:“你亲眼见他咬断绑绳坠坑的?”
几名狱卒互相看看坚决摇头。
牢头说:“小的们回转时,人已经不见。这绳索断的半截……”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刑架横梁上垂下的半截断麻绳。
“……四周并无利器,也不可能有第二人。小人们推算,这些跑江湖的盐枭腹肉坚硬,一个吸气跃身引体而上,牙齿是能触及绳结……”
“一派胡言!”秦梦麒叱骂着。
他上前去看那绳结,果然断裂处不似刀割,毛茬凌乱,似是牙咬撕过的痕迹。
秦梦麒质问:“未动酷刑?黄万三就突然变了主意去寻死?”
这黄万三原本是要求生,才会寻方济投案。
“我的爷,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卑职想动刑都来不及呀。”狱卒们叫屈不迭。
一阵沉默。
有狱卒颤颤巍巍地提醒:“真兴许是吓破胆儿才寻死的。进了诏狱九死一生,他这罪大恶极……”
青箬定定神,恐惧反令她静下心。她向坑前踏板吊台走去。
那悬着的一截绳子,脚下恐怖的“万鼠坑”,这些酷吏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想出这惨绝人寰的酷刑。
她伸手去摸那截绳子,秦梦麒和方济齐声开口吼她。
“小心!”
“住手!”
“黄万三不是自尽。”青箬手拉短绳脱口而出。
众人惊骇。
“一派胡言!”
“可有凭证?”
七嘴八舌议非议声骤起。
青箬对方济和秦梦麒解释:“大人们且看这绳子断面。这不是新断痕。还有,绳索断口貌似牙咬,可再锋利的牙去咬断,也该有唾液口水湿痕,这里,并没有。”
四下一旁哗然,这分析的振聋发聩。
“还有,黄万三这骨骼看去,是精壮男子。身子骨架沉,即便咬断的绳口,断面也该有拉抻受重痕迹。也没有……”
“照你说,那是见活鬼吗?难道这黄万三会缩骨术,自己脱了绳扣儿掉下去的?”狱卒也不服气反驳。
青箬扯扯那半截绳,淡然一笑。
她将绳子在杠上打个死结,用手费力拉拉绳子,貌似十分结实。
随后,她在众目睽睽凝视下,将短些的绳头轻轻一扯,那貌似系死的绳结竟然轻而易举的松开,丝毫不留痕迹。
一阵惊呼感叹。仿佛在看变戏法儿似的惊奇。
“江湖术术,雕虫小技,不足为奇。”青箬摇头叹气。
她行走江湖,这些打活命结儿晃眼的把戏她见多了。
“一种可能,黄万三自己拉开绳索的万能结,坠坑;还有就是……”青箬推测。
“有人有意趁人不备拉断万能结,害黄万三坠坑?”就连躲在秦梦麒身后的卍儿都恍然大悟。
秦梦麒不服,逼上一步:“信口雌黄,纸上谈兵!依你满口胡言,是我锦衣卫有人灭口,故意害死人犯?”
“这可是小侯爷你自己说的。”青箬叹气。
她看一眼方济问:“方大人带小人来这诏狱,原来就是为了帮小侯爷破这案子?”
一时间众人哗然,面面相觑,似在推测谁是隐藏的真凶。
锦衣卫诏狱里竟然有人将朝廷要犯杀人灭口?出手之快,又准又狠。
秦梦麒气得面色燥红。
他自然不肯承认,如此大的纰漏竟然出在他锦衣卫诏狱。
他素来怕人欺他年少,所以一直以狠厉著称,御下从不手软。对上有有恃无恐,所以无人敢在他眼皮下做手脚。
这丑事若传遍朝野,可让他锦衣卫再没脸见人。偏偏还让方济凑来看个热闹,不定日后如何遭他奚落挖苦。
秦梦麒盘问:“今夜谁当班,站左首来。”
手下们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分排站列。
“大人,大人,小的看到了是谁杀的黄万三。小的愿招供求活命!”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青箬耳朵竖起,这声音……朴掌柜?他被抓到诏狱这阎罗殿了?
“什么人?押过来!”秦梦麒吩咐。
“大人,是个疯子。同黄万三一同被缉拿的同犯。”缇骑拱手说。
校尉低声解释:“黄万三被咱们的人困在绮红楼,从密道逃去长丰会馆。这疯子就是会馆的掌柜。是个高丽国人。”
朴掌柜被带上,满脸是血,战战兢兢,目光惶恐游移不定。
他嘴里战战兢兢地嘟哝着:“下一个是我,下一个就是我……”
校尉继续讲述:“黄万三无路可逃,这才投案自首……”
“绮红楼一带被锦衣卫包围,黄万三却舍近求远要见方大人。可见你锦衣卫内部有暗鬼!”都察院的校尉也不甘示弱,两路人马争执不下。
朴掌柜披了锁链,也不跪,就立在坑旁低垂个眉眼,自言自语:“下一灭口,灭口……”
“他在说什么?”秦梦麒问。
朴掌柜突然仰头,惊恐地四下环顾了嚷:“盐引!就在那边,那边,别过来,别过来!”
周围人一听“盐引”两个字,都惊得立起了耳朵。
“给他倒碗水,慢慢说。”方济吩咐。
狱卒倒过一杯水,朴掌柜咳嗽两声,目光就落去方济身后的青箬身上。
“我来!”青箬眸光一动,主动忙接过水碗,缓步向朴掌柜走过去。
但她坚信,朴掌柜没有疯,他是装疯。朴掌柜这目光,是要对她交代什么吗?
只是,朴掌柜是怎么从她马车上突然消失,又怎么装疯进了这人间地府的锦衣诏狱?
她的身份,无论是私贩盐引还是朝廷在逃罪眷,一旦暴露,她都将万劫不复。
险中求胜,她需要向前面对。
“小的要活命,活命我就说出,盐引,在哪里?”朴掌柜“嘿嘿嘿”傻傻笑起来,笑望着的青箬,分明目光里有话对她说。
朴掌柜灌了一碗水说:“十一年前,黄万三就该死。可惜他没死成。那个盐官儿桑子良就活该当了替死鬼。嘿嘿嘿。”
朴掌柜笑声瘆人,阴恻恻,仿佛来自地府阴曹。
嫣儿慌得抖成一团儿,瘫坐在地。
青箬心头打颤。朴掌柜是在说给她听吗?
“桑子良他想活,可他必须死!皇上想他死,他上面那么多压他几品的官儿想他死。他要是不死……背后的人,怎么能活呢?哈哈哈哈哈。”
青箬正正寻思朴掌柜这话里有话。
朴掌柜狂笑着,已转去打量秦梦麒,笑得岔气:“锦衣卫的大人,您上房抓的小贼,他也死了!”
“死了?”秦梦麒猜疑的目光打量他。
但青箬心存感恩,朴掌柜是在混淆视听,设法救她。
“死了,死了,不死不了……绮红楼红袖姑娘,也死了。她的丫鬟们,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儿,也被分尸化骨,死了!那盐引凭证就在……”
众人瞪大眼正等他揭秘。
冷不防,朴掌柜突然瞪直双眼,身子凌空扑起。
就在众人的惊恐目光和锦衣卫缇骑们惊呼奔起的瞬间,朴掌柜将手腕上铁镣迅忽间套去青箬的脖颈狠狠一拽,抱起她扑滚在地躲开扑来擒拿他的锦衣卫。
他大吼一声:“谁敢过来?我就一把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