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摇摇头：“有些怪。我总觉得，董耆卿昨夜在此喝酒，应该有第二个人在。”
“哦？这么肯定？”方济问。
“而且那个人应该是个女子。因为石凳上沾有零陵香，那个香味道经久不散。桌上有雪糖糯米糍的渣滓招来桌子上有蚂蚁爬，有甜腻的桂花酒痕迹。有驱蚊子的艾草香包和熏痕。这饮酒之人应该是个极易招惹蚊虫的体质。如果是董耆卿自己做的，如此心细之人，不会大意到失足落水。”
“可是，周围的人见过董耆卿泛舟来放鹤亭，并没看到其他人。”
“水里飘个酒葫芦，但是里面是空的，是烈酒味道。判定是董耆卿醉酒身亡的酒。可是，桌子上是桂花酿的味道，还有摆过碗碟的痕迹。这一带是大明寺的后湖，不常会有人在这里吃酒。”
“汪汪~”几声犬吠。秦梦麒牵着一条通体乌黑油亮的犬四下搜索。
“这是什么？”
“女人指甲。”
现场草稞里发现了折断的一截指甲涂了红色蔻丹。
方济轻扣亭柱思索，这倒是巧了。董耆卿才向他联名举报扬州官府贩卖私盐的事，怎么就这么巧，失足落水死了？
“去，喊董任氏过来问话。”方济吩咐说。
不多时，青箬带了一脸神色木讷的董任氏过来。
“董任氏，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本官有几句话问你。你如实回答。”方济问。董任氏点点头。
“你丈夫生前，同你夫妻感情如何？”
“相敬如宾。”董任氏轻声嗫嚅。
“你丈夫可有小妾或者外室？或者，什么心仪的女子？”
董任氏身子一触，眉宇间飘过丝黯然。晦暗的面颊透出些凄苦说：“民妇不知。夫为妻纲，我从不过问。”
“男主外，女主内。家宅内的事，你这大娘子都不过问吗？”
董任氏摇摇头。
青箬看一眼方济，清清嗓子继续问：“有人举报，说董耆卿并非失足落水，是被一女子推入荷花塘。你又说董耆卿生前无外室无相好，那身边女人，只有你一人。偏偏你家甲长作证，说你夫妻不睦，董耆卿半年前扬言要休妻……还不从实招来！”
董任氏慌张的摇头，结结巴巴地否认。她偷眼窥了方济，有些羞惭，蠕动唇，手里抱紧睡熟的孩子回禀：“先夫同奴家是父母自幼定的娃娃亲。我十三岁过门，他才六岁。他一直敬我如长姐。不过……这几年，扶苏馆的那个妖精苏栩栩总勾引他，他竟然为苏栩栩迷惑，不顾前程，要倾家荡产迎娶苏栩栩过门。若非苏栩栩是乐坊贱籍。我母子险些就流落街头居无定所了。”董任氏哽咽着落泪。
“苏栩栩，是谁？”青箬问，起身话问出口，她就记起昨天初到瘦西湖游历时，画舫上轻歌曼舞纱幔下那神秘女子引得扬州城轰动的盛况。想董耆卿还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董任氏说：“苏栩栩曾经是扬州瘦马，能歌善舞，后来在扶苏馆以文会友，故意招揽男人的注意，是狐狸精。上至官府大老爷，下至路边乞丐，都贪恋她的美貌。她是狐狸精投胎。”
“苏栩栩~”方济默念即便，摆摆手示意把董任氏带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掂量。
“去会会这个苏栩栩？”青箬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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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箬同方济回府更衣，秦梦麒紧随而来。
“你们去哪里？”秦梦麒问。
青箬警觉的眼珠一转，笑了回他：“当然是去大明寺烧香，去去晦气。一大早就去验尸，不吉利。你去不去呀？”
青箬挑衅着，又补充说：“简博宁陪我们去，还有呢，那个陆大人和手下官员好像都巴巴的想跟了去呢。当钦差真不自在。”
她知道秦梦麒讨厌这些官府应酬，装得不想装。
但秦梦麒也十分机敏，狡黠的目光打量青箬试探：“你可别耍花招。我就不信你们是去大明寺。今年那个董耆卿落水，分明是有些蹊跷。虽然吧，各种证据他都是落水溺亡，仵作验尸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但是，这个事情可疑。”
“呵呵，那就是都察院和锦衣卫争功了？看看谁先破案。”青箬挑衅。
“我赌小侯爷先破案。”嫣儿凑过来拉住秦梦麒。
“那好，兵分两路，分别去查。你和小侯爷，我和方大人。”青箬爽快地说。
青箬换了一身奴仆的衫子，青衣小帽。方济却是一袭鹤氅，一把折扇，名士风流的飘逸。
嫣儿打量方济一眼，虽然眼前的方济是真美男，赏心悦目，名士风流，又是官
居高位的士绅公子。但想起自己被方济几次无礼拒绝羞辱，神色如弃敝履，她心里就一番隐隐作痛。那隐痛变成酸涩，反是极不盼望他好。
于是嫣儿故意靠近秦梦麒为他整理衣衫说：“看你，每个人伺候照顾着，衣襟都一长一短。”
“哪里呀？”秦梦麒低眼看着自己的衣衫，粉嫩嫩的面颊眉眼生动，只有在家时，这锦衣卫的小老虎才温驯如花狸猫。
方济却是视若无睹，丝毫不留意。
嫣儿余光撩过他面容，不由心里生了几分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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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馆依山傍水。一入大门便飘着几道招幌，上面娟秀的小楷提着几道诗词题目。
青箬取了一张问方济：“竟然有人出题来考方学士？”
方济仰头，看看眼前亭台楼阁，江南美景，在微微细雨中，别有韵味。
他问小丫鬟：“姑娘，可否去通禀一声，就说，京城来的方济，慕名求见姑娘。”
小丫鬟一身翠衫，下颌一扬，骄傲道：“我家小姐说了，就说皇上来了，也只能破题才能进入。”
“呵呵，好大的口气。”方济无奈，提了笔瞟了题目，信手填词一阙，交给了小丫鬟，丫鬟进去片刻有捧了一个托盘出来。
“这位爷，我家小姐见了大爷的词，说是还勉强入眼。”
“勉强入眼？”青箬惊问中，不由看一眼面容微嗔的方济。
青箬强忍了笑嘀咕：“兴许是给你留了颜面，没说不堪入目呢。”
小丫鬟倒是大方，吟吟浅笑着，捧了托盘，里面一色依次四个牌子。
“勉强入眼可是姑娘最高的品评了。恭喜大爷可翻牌品茗、馨香、听琴、观舞中的一张。”
“翻牌？”方济一怔不解。
“爷可选一牌。不过，都要答上题签上的题目才可以。”
“若答不出呢？”青箬忍不住问。
小丫鬟不假思索地回答：“若答不出，就只有一盏香茗，隔帘听曲儿的功夫。话是问不成了。”
“呵呵，有趣的很。”方济感慨，伸手翻了一牌子，里面一道题，“红颜自古多薄命，薄命是否多红颜？”
方济将题目给了青箬，青箬叹气说：“昨晚那位董耆卿大才子，自诩是真名士自风流，命为耆卿，可也真是有了柳三变的不幸。也不知依红偎绿，可有天下知音？”
想了想，青箬填词一阙，小丫鬟递入。
方济诧异地看她，不放心地问一句：“你写些什么？”
青箬诡笑了看他，折扇掩口悄声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如果真要问心无愧，就必须见我们，否则就承认和董耆卿之死有牵连。”
果然，绿裳小丫鬟去而复返，拖了两盏清茶出来。
“我家小姐说，请二位净手，里面请。”
青箬一惊，打量那托盘上两个精致的琉璃盏，以为是喝的茶水，还在猜想这苏栩栩待客之道好矫情，要在露天庭院奉茶待客才能进入。却不想是洗手水。
方济倒不计较，轻轻沾了指尖象征性洗手，又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手，青箬依法照做，二人在丫鬟引领下向水榭走去。
一曲琵琶曲，嘈嘈切切，弦音杂乱，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突然一声戛然而止。那被琴声撩拨起的心陡然坠落，一阵沉寂。
隔了纱幔，里面传来轻柔纤细的动听声音。
“方大人远道而来，可有什么指教？不要告诉栩栩，大人此行特来扶苏馆听曲儿的。”
“姑娘爽快，方某倒是喜欢姑娘的性子。那就开门见山。姑娘昨夜人在何处？”
“自然是在扶苏馆待客。”莺声燕语应对。
“可有人证？”
“大人是审案？就该去官府。昨夜，这扶苏馆有淮北的盐商大老爷包场。听栩栩的琵琶曲儿。午时才离去。”
苏栩栩放下琵琶，徐徐起身，去到一旁，弹起古筝，边信手乱弹自成曲调，边回答方济的问题。
“姑娘可认识董耆卿？”
“太学董先生吗？扬州城无人不知他。江南才子。”苏栩栩平静的答。
“昨夜，姑娘可曾见到过他？”
“董先生曾邀栩栩去瘦西湖赏月，喝琼林酒。可惜，栩栩不喜欢热闹，就婉拒了。”顿了顿，苏栩栩黯然道，“今天一早，就听到噩耗，也是天妒英才，可惜了。”
“可是，董耆卿的夫人一口咬定，姑娘同董先生，情分非同一般。”方济话锋咄咄逼人，古筝乐打住，苏栩栩喟然叹息，“那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