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生在武林世家之家，虽然很想醉心风月不问世事，可是世间诸事总是不如意居多。
这次接到南岳行的信前来赴约，一是为了摆脱桎梏，这二嘛，也是有一件尚未完成的事，需要来黎都一趟。
“叔叔你好……我叫楚素。”楚素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圈，这才看向南岳行，脆生生的喊道。
南岳行没有错过楚素眼底的一抹狡黠，他摇了摇头，随后道：“楚丫头，你好啊。”
南岳行温和的看着楚渊身后的女娃。
“南先生，素儿身体不好，昨夜在外冻了一夜，现在可能需要好好休息。”
说这话的时候，楚渊的眼里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光，不过转瞬即逝，无人发现异常。
尽管楚渊不说，南岳行也是看出了楚渊和楚素脸上的不适，尤其是楚素，整张脸都是白的。
瞬息的思考之后，南岳行便越过楚渊的肩膀看向楚素身旁的男仆，道：“王权，去告诉管家，府里来了两位客人，让他安排一个小院出来给客人居住。”顿了顿，南岳行状似无意的望了楚渊兄妹身上有些湿哒哒的衣物。
当即再次对着王权吩咐道：“对了，你速去街市上买些女子穿戴的衣物用品，至于楚兄，就拿今日挽云阁送来的新衣即可。”
语罢，王权连忙点头离去，南岳行转身看向楚渊，笑道：“今日挽云阁的裁缝刚好送来几件新衣，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下都给楚兄了，还望楚兄莫要嫌弃。”
楚渊连忙摆手笑道：“如此便多谢楚兄了。”
“哎呀哥哥，你们说话就是穷磨叽！我好冷啊，你们就不能进屋再谈吗？”就在楚渊和南岳行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楚素略显不满的声音便从楚渊身后传来，有些抱怨却并无无礼之处。
楚素自小在江湖长大，在礼教词法方面没有黎都这种天子之地严苛，所以不免有些口无遮拦。
楚素不明白，可楚渊饱读圣贤之书，他自然懂得大黎文化和女子规训教条，当即对楚素道：“素儿，你是女儿家，怎能如此无礼？还不给南先生道歉？”
楚素哪里肯低头？当即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楚渊无奈，沉沉的摇了摇头，既而看向南岳行，轻声道：“南先生，让您见笑了，舍妹……”
“无碍，楚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南岳行是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说完之后，南岳行便唤来身后两个奴婢，低声吩咐道：“带楚姑娘和楚公子去沐浴更衣。”
两个奴婢听后便移步上前，低头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庭院道：“姑娘请，公子请。”
“楚兄，你们先去沐浴休息，等楚兄养好了精神，我们再来叙旧。”一开始故友相见，南岳行还没有发现楚渊的脸色有异，如今细细看来，楚渊的脸色确实过于苍白，若是不注意的人还会以为他得了什么怪病。
想到这里，南岳行有些不解……不对啊，楚渊不应该如此啊，他内力高深，怎么会这么弱不禁风？
“多谢南先生！”
看着楚渊道谢，楚素在一旁吐了吐舌，连忙蹭上前，一双眼睛看着南岳行，又开始滴溜溜的转。
“南先生，谢谢你啊！”
“楚姑娘不必客气。”被楚素这么个鬼机灵唤南先生，南岳行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和南岳行说完话后，楚渊便带着楚素离开了小花园，只是楚渊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楚素回头对着南岳行眨了眨眼睛。
南岳行微微一怔，随即摇头自笑，这楚素倒是没有楚渊的心思沉，看上去天真烂漫的，没什么烦忧。
*****
南府后院内，经过一番洗漱后，楚素在一众丫鬟奴婢的收拾下也已经从一个假小子摇身变成了黎都里的富家小姐。
一袭蓝裙，内着抹胸，外穿对襟大衣，衣外一件貂毛披风防寒。腰间系丝带，长袖自由下垂，蓝裙之外露出了一双小绣鞋。
“小姐真是生得可人，这蓝裙长衫衬得小姐就像那九天下凡的仙女儿似的！”一旁替楚素整理衣衫的丫鬟忍不住出声赞叹。
是个女子都喜欢被别人夸奖，更遑论楚素这样年纪尚小的女娃？
“姐姐你嘴可真甜，嗯……比爹爹请来唱小曲儿的姑娘更让我欢喜！嘿嘿！”
那丫鬟明白自己这是讨了贵人开心，当下更是连声赞叹。
“对了，我哥哥在哪里啊？”理了理自己刚穿好的大黎贵女服饰后，楚素偏过头问着为自己梳洗的小丫鬟。
小丫鬟正在替楚素挽发，当下一听便随口答道：“公子应该是在隔壁厢房。”
南岳行让管家安排的是竹影小院，环境清幽，厢房加上楼阁能抵得上外面一座小宅的大小。此时南岳行却随意的安排给了楚氏兄妹，想来对这两兄妹是极其看重的。
“在隔壁？”楚素一听连头发也不想挽了，连忙提着裙摆就跑出了房间。
小丫鬟见了一愣，连忙跟上前，手里还拿着没有来得及别上的朱钗。
“小姐——您的头发还没有挽好呢！！”
楚素回头笑道：“等我见了哥哥再挽！你先回屋吧！”
听楚素这么一说，那小丫鬟的步子顿在了房间门口，只能拿着朱钗愣愣的看着楚素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竹影小院分南北厢房，楚素住的是南厢房，楚渊则是北厢房，一个转角便到了。
“砰砰砰——”
“哥哥！你收拾好了吗？”
楚素连敲了几下房门，声音里透着欢快。
“是素儿吗？进来吧。”楚渊温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楚素推门而入，正好看见楚渊坐在木桌旁，独自饮茶。
楚渊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才沏好的。楚素一屁股坐在了楚渊的身旁，拿起手边的茶杯便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楚渊无奈的伸手拦住楚素，轻笑道：“你个蠢丫头，没看见这还在冒热气吗？当心烫着你！”
闻言，楚素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将茶杯放下，正想说些什么，楚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一丝责备。
“素儿，你怎么头发都没有挽好就跑出来了？我们这是在大黎，黎都礼教法严不比咱们楚家，女子不得衣冠不整，你切要谨记。”
“哎呀哥哥，素儿知道了，素儿下次不会了，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楚素一听脸色立马就耷拉下来，细碎的抱怨起来。
听了楚素的声音，楚渊的脸色微微一变，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渐渐阴沉下来。
“素儿，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黎都的。”
“为什么啊？”楚素抬头皱眉的看着楚渊，神色之间有些慌张。
说来到底只是十三不到的小女娃，一听到自己暂时回不了家，总是有些惊慌的。
只是楚渊并没有回答楚素的问题，他爱抚的摸了摸楚素的头发，略有病态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
“哥哥，你来黎都，想做什么啊？”就在楚渊将手从楚素的头上移开的时候，楚素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闻言，楚渊只是轻笑道：“和素儿没什么关系，素儿不是一直想来黎都看看吗？这次正好趁着机会，好好玩玩儿。”
闻言，楚素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
之前她确实想来黎都好好玩玩儿，但是长途跋涉之后，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自然没了这个心思。
“素儿，来，哥哥给你挽发。”看着楚素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楚渊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看着楚素，语气温和。
“挽发？哥哥你要给我挽发？”楚素蹭的站起身，一下子撞到了楚渊的胸口，当下不由得呼痛一声，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
“……素儿，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何时能改改就好了。”楚渊无奈的笑了两声，然后转身走向梳妆台处拿起一把木梳，不急不缓的对楚素吩咐道：“去叫你屋里的丫鬟打一盆凉水来。”
楚素揉着自己的额头，一听楚渊真要给自己挽发，当下便飞奔出了楚渊的房间，迈出门槛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楚渊笑着摇摇头，也不知楚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没过一会儿，楚素便带着之前为她梳洗的丫鬟出现在了楚渊的门口。
“哥哥，我打来了凉水，我今天想梳好看的发髻！”
楚素笑眯眯的看着楚渊，生怕楚渊拒绝。
“素儿，入乡随俗，今日我替你梳个黎都的发髻可好？”
“好呀。”
楚渊看着楚素笑了笑，既而看向楚素身后的丫鬟，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本被楚渊风光霁月的气质所吸引，一时有些失神，反应半晌才知道楚渊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是……”那丫鬟反应过来后脸颊一红，低声道了一声是便矮着身子退出了房间。
看着那消失在房门口的衣角，楚素调皮的吐了吐舌，显然已经忘记了之前的小插曲，回头揶揄的看着楚渊。
“哥哥还是这么受欢迎。”楚素这句话不是没有依据的，从前楚渊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很多下人对楚渊暗送秋波的。
楚渊看着楚素，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
空气静谧流动，楚素的黑色发丝在楚渊的指尖游走，木梳在水盆里蘸了蘸，然后缓慢的将她的长发一层一层的陇上去。
为楚素拢好头发，楚渊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些简单的发饰为楚素带上。
看着楚素渐渐成形的黎都发髻，楚渊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素儿，你喜欢大黎吗？”
楚素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看着楚渊，笑道：“素儿自然喜欢大黎，只是如果要我选的话，我还是更喜欢徐州啊！”
闻言，楚渊的指尖微微颤了颤，眼眸微不可见的闪了闪，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看着楚渊变幻的脸色，楚素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见她站起身，然后笑看着楚渊：“哥哥，其实素儿也不是那么喜欢徐州的，徐州那个地方偏僻鲜少人烟，相比大黎的繁华，那是一点儿都不好。”
楚渊无奈一笑：“你还知道什么是繁华？”
楚素一听连忙扬起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在徐州的时候，娘亲可是告诉了我许多许多关于黎都的故事，娘亲说了，黎都可是如今天下最为繁华的都城了。这里通夜灯火，五彩华灯，歌舞升平！”
闻言，楚渊微微哑然，最后气极反笑：“娘亲都教了你些什么啊！”
楚素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当然不是娘亲教的不好，而是她只会捡着自己喜欢听的记。
看着楚素那副狡黠的样子，楚渊不由摇了摇头，随即道： “好了素儿，我们先去见一下南先生吧。”
“嗯。”楚素抬手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小铃铛，轻轻的点了点头。
见此，楚渊温和的笑了笑，然后牵起楚素的手走出了竹影小院。
“公子，小姐，南先生在府中摆了酒席为两位接风洗尘，请跟小的来。”
楚渊前脚刚踏出竹影小院，适才为他们领路的男仆王权便从不远处赶来，气息微喘的说道。
见此，楚渊连忙放开楚素的手，然后对着男仆点点头，轻声道：“好。”
王权见楚渊似乎没有在乎昨夜的那些不愉快，当下也就热络的同楚渊聊起了天。
“先生和小姐是哪里人呢？”
楚渊微微皱眉，不过并没有不悦，只是淡淡道：“徐州。”
闻言，王权微微一愣，徐州虽然偏僻，却是军事要塞，而且据说前些日子的武林大会就是在徐州举行的，那可是个好地方。
“徐州？那可是文人聚集之地，难怪公子如此风雅。”王权一听楚渊来自徐州便连连赞叹。
闻言，楚渊只是摇摇头，口上说着不敢当，他当然不敢当，因为他骨子里根本没有半分文人的风骨。
“你问我哥哥这么多，你怎么不说你自己的哪里人？？”楚素越过楚渊来到王权的面前，一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王权。
王权闻言一愣，在黎都哪有小姐会这么同男子搭话？他确确实实是被楚素的言行给吓了一跳。
楚渊见此，连忙将楚素拉回来，刚想同那王权说些什么，那王权却径自的笑了笑，然后十分不自然的说道：“奴才是黎都本地人士，十岁那年家里闹饥荒，我爹无奈之下才将我送进南府当个打杂的，也好为王家留个后。”
闻言，楚素偏头看向王权，不无惋惜的说道：“你真是可怜，这要是在我们家……”
“素儿，女子不宜与男子擅自搭话，你将我告诉你的女德女训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就在楚素想要同那王权细谈之时，楚渊脸色一变，然后一手拉回楚素，低声斥道。
闻言，楚素小嘴一撅，她不明白楚渊为何生气，难道和旁人说句话都不行吗？如果这就是大黎女子，那她宁愿回徐州，做那个无忧无虑的楚家大小姐。
“先生说的是，是奴才逾矩了！！”王权被楚渊那冷下来的脸色吓得脸上一白，连忙低头道歉，那模样，活脱脱的一个被官家欺负的良民。
没想到王权的反应会这么大，楚渊脸上微微一怔，然后温着声音道：“你误会了，我这是不想舍妹在黎都惹是生非，与你并无干系。”
闻言，王权连忙低声道了几声是，接下来便一路无话，再没有之前的热情。
楚素似乎是感受到了楚渊的怒气，所以也一路无言，只是一个人闷闷的走在最后，脸色郁郁。
什么嘛！黎都又怎么了？为什么连话都不能说？那她还不能交朋友了吗？黎都真是麻烦，她还不如回徐州呢！！
楚素的那些小动作楚渊自然都看在眼里，只是楚素这张嘴太容易露馅，适才也是不得不为。
三人各怀心思，心念之间已经来到了南府的大堂。
“哥哥，今日真冷啊。”楚素收回手在自己的嘴前呼了一口热气，然后笑看着楚渊。
楚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虽然口不择言，可是心底却对楚渊十分依赖，此时肯对楚渊笑言大雪，想来是在示好。
既然楚素已经示好，楚渊自然不能再生自家妹妹的气，当下也是温和的笑道：“黎都不比徐州，自然冷一些。”
楚素连忙将手缩回披风，然后咧嘴道：“是啊，咱们徐州可暖和了。”
闻言，楚渊轻轻一笑，“好了，走吧。”
楚渊伸出手拍了一下楚素的头，然后抬步上了大堂的台阶。
可就是此刻，楚素却在楚渊身后酸酸的说道：“哥哥真是的，不是不让我同男子说话吗？自己还随便摸我的脑袋……”
楚素的声音虽小，可是四下十分寂静，楚渊还是听见了那小声的抱怨，当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稳住身子，楚渊无奈的回头看着楚素，低声道：“素儿，你记性还真是不错！”
闻言，楚素微微一怔，随即讪笑的吐了吐舌，一言不发的矮着身子跑进了大堂。
看着前方娇小的身影，楚渊有些头痛的扶额。楚素自小在徐州长大，性子野，实在难以在朝夕之间有所改变，还是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