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好游戏好对手,拼出我的好人生
高渔2024-08-28 16:545,612

密室门没有反锁,江书楼还留下了一把钥匙,可两天后他发现葛虹还在。

“博尔赫斯的小说看完了,你能再拿几本他的书吗?”葛虹说。

江书楼叹口气,“您还是走吧。”

“干嘛,玩不起了?”

“我不会写东西的,我也不会再勉强您了。”

“写点东西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不过是一封八百年前的退稿信,你就那么玻璃心?”

“我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哪有空。”

“这是你的事。对了,辣酱带了吗?”

“厨房就有。”

“不不不,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的。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江书楼瞪着她,她笑得更灿烂了。江书楼走了出去。她把门关上。

葛虹没有写一个字。她听音乐、看书、看电影,在电子表上设置了睡眠提醒,睡眠和吃饭恢复了正常节奏,还练起了自编的体操。

两天后江书楼又来了,带了辣酱和很多吃的,还有博尔赫斯的全集。葛虹要求他带一根跳绳,和一本教瑜伽的书。江书楼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葛虹成了跳绳高手,瑜伽也略有小成。她对江书楼说,现在靠当瑜伽教练也饿不死了。

江书楼雷打不动地两天来一次。有时两人会闲聊一会,不聊读书写作,只聊孩子、猫咪、瑜伽或者杀鱼什么的。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聊,一起听音乐,或者各自看会书。有一次江书楼居然在地毯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披了一件葛虹的衣服。

“不好意思,昨晚上被孩子闹得没睡好。”他小心地把葛虹的衣服放好,站了起来。

葛虹靠着墙,似笑非笑地说:“你好蠢。”

江书楼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现在就连监狱也没人写信了。”

江书楼愣了一会,说:“我运气好。”

“是,你运气好。”

“谢谢你。”江书楼走了出去。

葛虹偶尔会要江书楼陪她喝一杯,那瓶最贵的威士忌早就喝完了,江书楼又带来了第二贵的、第三贵的……现在酒柜里的酒少了一半。江书楼每次都是象征性地沾一沾,只有一次多喝了一点,那天是葛虹的生日,他还带来了一个小蛋糕。他点燃蜡烛,唱了一遍生日歌。葛虹的脸颊在烛光里发红发烫,这是她第一次吃到自己的生日蛋糕。

“咱们这样不是很幼稚吗?”江书楼吃着蛋糕,忽然问。

“幼稚吗?”

“不幼稚吗?”

“认真地做一件幼稚的事,这不就是游戏精神吗?”

“好吧,敬游戏精神。”

江书楼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满月那天,江慧兰大摆宴席。她上台致辞,公布了她亲自为孙女起的名字:江悦。她感慨地说:“希望孩子开开心心地成长,将来做她热爱的事!”

11岁的江博上台演奏了《春》的片段,博得掌声如雷。他已经拜在北京一位职业演奏家的门下,江慧兰不同意他常驻北京,于是买了一架私人飞机,每周飞去两次。

4岁的二儿子江河朗诵了一首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江书楼发现这个小家伙在文字方面特别灵,已经会背很多首古诗了。

周航推着江书楼上台,让他也表演个节目。江书楼接过话筒说:“我只会表演懒洋洋,你们都看腻了,今天就说几句真心话吧。谢谢我的母亲,谢谢我的太太,谢谢我的女儿,当然,还有她的两个哥哥。母亲给了我生命,太太让我的生命变得更完整,孩子延续了我的生命,让我有了无穷的可能性!我爱你们!”

掌声雷动。江书楼走下台,周航、邱洪等人抢着敬酒,他不知不觉地多喝了几杯。太久没喝这么多酒了,宴会结束时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为了不打搅何娴和孙女休息,江慧兰让老张把他和两个孙子送去了别墅。

第二天是周六,江博很早就起来了。他很少来这个别墅,偶尔来过两次,爸爸还严令他不许下楼。他在江书楼的卧室门口听了听,没有动静。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地下一楼。

中间是个厅,几个房间的门都锁着,有一面墙边是一整排金属货架,上面堆放着杂物,有书、有他小时候的玩具,他没想到自己玩过的玩具居然有那么多。

他注意到有一段货架有点歪,走近了看,发现货架底下有轮子。他试着拉了拉,货架很听话地离开墙,露出了一扇门。他好奇极了,试着按下门把手。

门没锁。

他推开门,大吃一惊。

里面的葛虹也同时大吃一惊。

葛虹不想吓到孩子,于是送上笑脸,轻声问:“你是江博?”

江博感觉她很好看,笑容很亲切。他不害怕了,“是,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江博打量着这个奇怪的房间,“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啊,我是个作家。我写不出东西了,你爸爸就邀请我来这找找灵感。”

江博点点头,他最近已经理解找灵感这种事了。

“你吃早餐了吗?”

江博摇头。

“那我们一起吃吧。”

葛虹打开冰箱,递给他一盒牛奶和一个纸杯蛋糕。

江博吃着早餐,说:“昨天我妹妹满月。”

“我知道,她叫江悦是吗?”

“是,她好小啊。”

葛虹摸摸他的头,“你以前也好小好小啊。”

“你呢?”

“我也是,每个人都曾经好小好小啊。”

早餐吃完了,江博问:“你在这多久了?”

“忘了,好久了吧。”

“还要待多久?”

“我这就走。”

“现在吗?”

葛虹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当她意识到这如此自然时,不禁笑了。“对,现在就走。”

她把来时穿的那条裙子往包里一塞,就往门口走去。江博说:“爸爸还在睡觉,他昨晚喝醉了。”

“那我们别吵醒他。”

两人上了楼,客厅静悄悄的。他们手拉着手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旭日初升,红彤彤的晨光和清冽的空气令葛虹打了一个喷嚏。她看见了那个绿色信箱,有点发呆。

“我会拉小提琴!”江博说。

“我知道,你好厉害。”

“爸爸要我当职业演奏家,我不知道要不要。”

“你喜欢小提琴吗?”

“喜欢,但我不想当演奏家。”

“为什么?”

“太累了,等一会我就要飞到北京去练琴,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

葛虹想了想说:“再坚持一下下,好吗?说不定再过几天,你会喜欢上呢。”

“你也坚持过一下下吗?”

葛虹忽然想哭,她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眼睛:“没有,所以我很后悔。”

“好吧。那你以后会坚持吗?”

葛虹伸出小指,“我向你保证,我会的。”

“那我也会。”

他们拉了钩。葛虹站起来,说:“等爸爸醒了,告诉他,就说阿姨走了,阿姨会给他写信的。”

江博指着信箱说:“寄到这里吗?”

葛虹笑了,“宝贝,这个信箱已经作废了。”

江书楼走下楼,发现密室门是敞开的,那一瞬间他心头猛地一松,但紧接着就被怅然若失笼罩了。

房间里还有葛虹留下的淡淡的味道,他深深地嗅着,把这味道印在心里,然后反锁了房间。

他接到了儿子从北京打来的电话,“阿姨走了,她说她会给你写信的。”

他说:“你怎么不把我叫醒,你一个人去北京行吗?”

“没事的爸爸,我一个人没问题。”

“真没问题?要不要我下午过去?”

“不用,不就是坚持一下嘛。”

他回到市区的家,感觉酒还没醒,身体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何娴还在补觉,他陪江河读了一会书,门铃忽然响了。

过了一会,保姆惊慌失色地跑过来说:“是警察。”

江书楼因非法拘禁罪被提起公诉。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被判处有期徒刑6个月,缓期6个月执行。他拒绝缓刑,要求入狱服刑,最终进入了省第三监狱。

他被分配的工作是管理图书室。他抗议,要求干体力活,但被拒绝了。监狱长特地找他谈话,说他如果有兴趣,可以组织犯人们搞搞读书沙龙什么的。

“没兴趣。”江书楼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要是有人给我写信,请一定要交给我。”

“只要不违规,当然没问题。”监狱长说。

入狱的第三天,监狱长亲自把一封信交给他。

那是一个淡绿色的漂亮信封,上面盖着本地的邮戳,没写寄信地址。信纸细腻柔软,字是蓝色水笔写的,是江书楼熟悉的字体。

亲爱的李白兄: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继续我们的游戏。

这游戏很残忍,另一方面又很美,就此结束实在可惜。我不想让它停下来,我觉得,它是可以持续一生的游戏。

我记得您最后一封信里的话:作为一个有天赋的作家,您更重要的作品,应该是人生。

我决定按照您的指示前行。

您以作家的天赋和力量改写了我的人生。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我们的人生都已纠缠在一起——通过这场游戏。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只有一条:您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您写,我就写。

您候审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件事。我找到了那位王白石编辑,和他聊了您的事。他已经退休很多年了,但还清楚地记得您。他告诉我一个秘密,那封退稿信不是他的本意,是您的母亲找到他,让他这么做的。

另外,我在黄子鸣公司里的股份已经全部退出。周航的30万我也已退回。对了,《不良少女》的版权刚刚售出,顺告。

旧账已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会旅行,走很多很多地方,做很多想做却没做过的事。请不要给我写信,我没有固定地址。

但我向您保证,您发表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能看到。您要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不妨写在您的作品里。

亲爱的李白兄,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我最想说的仍是感激,我当然恨过您,但与其说是恨您,不如说是恨我自己,恨我是那个需要别人来拯救的人。

我永远忘不了您给予我的一切,您为我的天空铺设了一道永不褪色的虹。我将勇敢前行,让自己配得上这片天空。

深深地祝福您和您的家人。

祝您的母亲平安喜乐。

祝您的太太美丽健康。

祝您的孩子们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

祝您幸福,亲爱的李白兄。

您永远的 虹

9月28日

两个月后,监狱在例行体检中,认为江书楼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服刑,于是对他进行了假释。

一年后,江书楼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是一本童话故事集,名叫《噜噜》。

又过了一年,葛虹出版了她的第二本小说,名叫《绿猫咪》,讲了一个女人在监狱里养猫的故事,那只猫的名字也叫噜噜。

江书楼成了专职作家和奶爸,何娴接替他成了丰韬集团副总裁。

江书楼保持着两年出一本书的速度,葛虹也一样。江书楼的风格和体裁多样,有童话、有随笔集、还有科幻小说,葛虹则在小说领域深耕。

在葛虹的第四本小说出版之后,读者发现了她和江书楼作品之间的关联。有人扒出令葛虹成名的《有益》杂志就在江书楼所在的城市,她的责任编辑周航还是江书楼的同学。有人甚至进一步提出大胆的猜测,比如两人曾经是恋人什么的。好事的记者问过两个当事人,但两人都说不认识对方。

江书楼42岁那年,江慧兰退休了,何娴接替她成了丰韬集团董事长。

江博24岁时和百代唱片公司签约,成为职业演奏家。他的弟弟江河没有成为家里的第二个作家,而是对商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高中毕业后直接去美国读了商学院。至于江悦,没人知道她喜欢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对江书楼说,高中毕业后要去流浪一年。江书楼说,没问题,要是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就去读人类学。

江书楼47岁时获得了一个国内的文学奖项。评委会说,他是一个“有着古怪想象力,并且有能力打通想象和现实空间的人”。

第二年,葛虹获得了同一个奖项。颁奖词写道:她敏锐的观察和感受,能让读者感觉到生命的刺痛,同时能在最不可能之处召唤出惊喜。组委会知道江书楼和葛虹之间的传闻,特地邀请江书楼来为她颁奖,结果两人都未参加那次颁奖仪式。

52岁那年,江书楼因肝癌晚期,在瑞士的一家医院接受了安乐死。

遗体告别仪式在一个山间墓园举行,告别厅座无虚席,江书楼的生前好友、文学界代表、读者代表依次上台致辞。他的出版人宣布,他的遗作——名为《虹》的幻想小说在葬礼的同时发行。

江博演奏了他亲自谱曲的小提琴独奏曲《生命之虹》。丰韬集团董事长何娴最后一个致辞,她说:“我的丈夫是幸福地离去的,他有幸福的家庭,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他的一生像彩虹一样短暂而美丽。”

江慧兰没有说话,也没有流一滴泪,最后瘫在了墓碑前。何娴和孙子孙女一起把她扶走。

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墓园静无一人。葛虹来了。

葛虹穿着黑色风衣,瘦削而挺拔,一条淡绿色的丝巾在胸前随风轻舞,黑色风衣的下摆不时扬起,露出里面同样颜色的裙子。

她摘下丝巾,放在鲜花丛中。当看到墓碑上的字时,她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江书楼

一个心中有虹的人

她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缕金色阳光离开这块黑色石碑。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说:“何娴?”

何娴点点头,“您能来,他一定很开心。”

她们握手,握得很紧。何娴发现正如江书楼说的,葛虹的手很粗糙。

“他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葛虹问。

“很平静,很清醒。他说,他很满足。”

“真好。”

“是,真好。您这些年还好吗?”

“很好。”

“您结婚了吗?”

葛虹微笑着摇摇头。

“能说说您的生活吗?他一定也很想知道。”

“我在老家开了一个小花店,生活很平淡,也很平静,在那没有人知道我是个作家。”

何娴递给她一本书,“这是他的新书。”

书的封面是一道彩虹。葛虹打开书,扉页上印着“献给虹”,书里还夹了什么东西。

“在您方便的时候,欢迎来家里做客。”何娴说,“孩子们都知道您的故事,都想见见您。”

“会的。”葛虹说。

她们又一次握手,何娴转身离去。

葛虹漫步在静谧的山间,天幕转为暗青色,暮归的林鸟吵闹着,她大口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心中无比安宁。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书,抽出一个她熟悉的蓝色信封。她仔细地拆开,那熟悉的漂亮字体扑面而来。

亲爱的虹:

这才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

您看到它的时候,我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去过我们创造的那个水晶般的世界,我想,我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会是同样的所在吧。

如您所见,我也成了一个作家。这不是为了逼您写,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自然而然地做,这才是好游戏。我们的游戏已经融入了人生,我们在写作的同时,也在创造我们的人生。

谢谢您,我生命的虹。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那是我在信里的另一个谎言。我曾告诉您,我当初之所以没有一份工作能干满三个月,是因为我的母亲从中作祟。那不是真的,真相是我的确养不活自己。虚弱又虚荣的我想象出了这样一个谎言,最后连自己都信了。我刚刚专门问了我母亲,没这回事。

您看,我真的是天生的作家呢。

您也是。关于王白石那封退稿信的事当然是您编的,因为就在前天我接到了周航的电话,他坦白说,那封信是他写的。那天王白石的办公室电脑没关,他在邮箱里看到了我投的稿。他嫉妒我,从小就嫉妒我写得比他好,所以冒充王白石写了那封信。

周航哭着求我原谅,我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我只是觉得人生好有趣。

我想告诉您,就算您没有编那个有趣的故事,我也一样会当个作家的,因为我们的游戏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有趣的人。

答应我,亲爱的虹,把这游戏继续下去,让这世界更有趣些。

好想知道您将怎么玩这游戏。我在那个世界等您,到时您一定要告诉我。或者您也可以写封信给我,没准我能看到呢?

最后,祝您一切都好。

请您对镜子里的那个人说:有趣的人。

紧紧拥抱您!

再见

您永远的 李白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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