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二出生,江书楼很久没去海边的别墅了。这天,他对何娴说想出去走走,何娴什么也没问。
他来到别墅,看到那只绿色信箱,又一次生出把它拆了的念头,但又一次放弃了。邮政专用信箱的服务早就取消了,那玩意只是个摆设。他想,那就做一个纪念碑吧。
他走进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这瓶最贵的酒他只在收到第一封信和寄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喝过两次。
他坐在书桌前,对头顶的镜中人说:来,庆祝一下。
庆祝一下。镜中人说。
她是个真正的作家了。
绝对是,真正的作家。
干得漂亮,是吗?
绝对干得漂亮。
她不可能找到我吧。
她为什么要找你呢?
是啊,她为什么要找我呢?
她好看吗?
好看,不,不对,不是好看能形容的,她美极了。
你爱她吗?
当然爱。谁能不爱她呢?你也会爱她的。
我想见她。
这不可能。
为什么?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
我保证什么也不做。
我才不信你的保证,我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她。
……
江书楼喝得晕晕乎乎,他播放起维瓦尔第的《四季》,声音开得很大,以致于门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意识到。他打开门,笑了。
葛虹笔直地在门口,淡青色的裙摆在微风中轻漾。
江书楼说:“嗨。”
葛虹设想过无数个开头,可也只是说了一声:“嗨。”
面前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很接近。干净而沉稳,质地柔软的休闲装,轻便的运动鞋,一股掺杂着淡淡沉香的男人味道,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进来坐吧。”江书楼说。
葛虹打量着房间。江书楼调低了音响的音量,问:“喝点什么?”
“咖啡。”
江书楼启动了咖啡机。葛虹说:“我还不知道您的真名。”
“江书楼,长江的江,读书的书,高楼的楼。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和您一样,我也是19岁那年自己改的,我母亲气得差点停了我的生活费。”
“您原来的名字呢?”
“江韬,文韬武略的韬。请坐吧。”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江书楼说:“发布会那天我去了,不过没和您打招呼。”
“为什么?”
“我觉得,也许这样最好。”
“所以我这样不请自来,您一定觉得我很不识趣,对吧。”
“不,您千万别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们能这样面对面聊天。”
咖啡做好了,葛虹喝了一口,说:“您难道不奇怪,我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说实话,我的确有点好奇。”
“那天我没有看到您出现,那种感觉,您应该能想象。”
“对不起。”
“我把您的所有来信又读了一遍,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我这才发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太明显了,任何明眼人都该一眼看出来的,可惜局中人一点也没察觉到。”
江书楼专注地喝着咖啡。
“从一开始,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引诱我成为作家,是吗?”
“引诱这个词……请告诉我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去找了周航。”
“周航?”
“我回过头看三年前的那篇《不良少女》,那就是狗屎,绝对是。它能发出来,还能配评论,还有人出30万买它,我这才想通了,只有一种可能,是您干的。”
“它绝对不是狗屎。您这么说,那是因为您现在的水准提高了太多。”
“我找到了周航,这个人倒是真实存在的。”葛虹笑了笑,“我告诉他,我和您已经见过面了,我是来感谢他的。他没有怀疑,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套出他不少话,包括您住的这个地方。”
“他都说了什么?”
“您给他的影视公司投了一笔钱,条件就是发表我的作品,还有那笔30万的版权费。”
“这混蛋,连这个都说。”
“别怪他,是我问得很有技巧,毕竟我是个作家,而且好歹也算是著名作家了,这点气场还是有的。”葛虹盯着江书楼,“这还要谢谢您,李白兄,您告诉我名和利都是好东西,真是太对了。”
“他还说别的了吗?”
“说了很多,比如您的前女友徐莉的事。我这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您的小白鼠。那768封信根本不存在,是吧?”
江书楼把目光埋进咖啡杯,“只存在于我的想象。”
“听说徐莉离开司法局了,她现在在哪?”
“您要找她吗?”
“不一定,不过我挺好奇的,挺想知道她的人类学研究有什么成果。”
“请别找她。所有的事都是我安排的,找我就好。”
“黄子鸣呢,也是你安排的吗?”
江书楼僵住了,握杯的手在轻颤。
“我会去问他的,就算不问他我也查得出来,别忘了我是会计,你和公司的账目往来肯定不难查。”
江书楼点点头,“请跟我来。”
他们来到整面墙的书架前,江书楼指着其中的一排说:“这都是《有益》,我是它的老读者,看了25年了。”
他抽出一本很旧的杂志,“您一定还记得这一期吧。”
葛虹接过杂志,封面是一枝荷花,纸质已经发黄了。她当然记得,这里有她的处女作——《长安别》。她翻到了那首诗,署名是“虹”。
“那会我刚结婚,进了我母亲的公司。我在觉得自己最脏的时候读到了这首诗。我一遍又一遍读它,它太美了,太干净了,它让我相信,世界上应该有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地方。从这时起,我记住了这个叫虹的名字。
“后来,我又读到了这一首。”江书楼抽出另一本杂志,“她的另一首诗,《致李贺》,我感觉它就是在写我。我开始有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想见见这个虹。”
葛虹看着纸上的字,试图重回那个时空,可那些字如铜墙铁壁,撞得她头晕目眩。
“我一直关注着杂志,可再也没有看到虹的作品。过了好几年,有一次我去找周航,发现他们有一个作者资料库。我进到这个资料库里,找到了您的真名。顺着这个名字,我找到了您。当我发现您在一家小公司做一个月薪4千块的会计,所有的时间精力都在和数字打交道的时候,我的心在流血。”
葛虹的脸变得苍白,“所以你找到黄子鸣?”
“对,他的公司不景气,我给了他一个长期的大订单,条件就是招您进公司。”
“然后送我坐牢。”
江书楼不敢看她,“对不起。”
葛虹唰地把手里的杂志撕成两半。她用力过猛,手差点抽筋,这种情形只在练习杀鱼时出现过。
“我不能无视您的才华被埋没,对不起,我用了这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
葛虹身子一软,扶往书架。她想骂,想杀人,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您没事吧,再坐一下。”
葛虹闭着眼站了一会,摇摇头,转身向大门走去。
“您去哪?”
葛虹走得很慢,没有回答。
江书楼拦在她面前,“请答应我,继续写下去。”
葛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一个字都不会再写。”
江书楼脸色惨白,站着不动。
“让开。”
江书楼深吸一口气,“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
“陪我喝杯酒。”江书楼指指茶几上的威士忌,“这是我想象过无数次的事。”
“倒酒。”
江书楼奔到酒柜前,拿出一只酒杯,倒上了酒。葛虹接过酒,江书楼说:“说点什么?”
葛虹深吸一口气,“还是祝你一切都好。”
“您也是。”
两人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葛虹放下酒杯,转身就走。她的步子快了很多,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差点摔倒,江书楼一把扶住她。
“对不起。”
葛虹惊讶地瞪了他一眼,发现自己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小猫噜噜当上了妈妈。三只小猫正挤在一起,吃着用牛奶泡软的猫粮。江书楼出神地看着它们吃东西,小猫舔食的声音动听极了,简直比儿子的小提琴还要疗愈。
何娴走进书房,把一本书放在他身旁。“我看完了。”
那是一本厚厚的《不良少女》。
“好看吗?”
“好看,感觉她的文字更扎实了。”
“是啊,更扎实了。”
“你真的不想见见她吗?”
“不想。”
“可这本书就是献给李白兄的啊。”
江书楼继续看小猫吃食。它们吃完了,互相扑咬着玩耍起来。江书楼拉开抽屉,取出厚厚的一叠信,拉起何娴的手,“来。”
他们住的法式洋房有一块露台,被何娴打造成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有一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红色火盆,那是江慧兰拿来的。身为商界女强人,她仍然未改老家带来的一些习气,比如在一些特定的日子,她会要求儿子儿媳烧烧纸。
江书楼把信丢进火盆,取出打火机。何娴握住他的手,“你确定?”
江书楼亲了一下她的手,“确定。”
信纸很薄,烧得很快,两个人的脸被映得红彤彤的。噜噜和几只小猫也远远地看着,一副又好奇又害怕的样子。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写写东西,随便写点什么。”何娴说。
江书楼盯着火苗,直到它一点点熄灭。“不写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写了。”
“可惜。”
江书楼把她搀起来,抚摸着她又一次隆起的肚皮,“有你,有孩子们,不可惜。”
葛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里。光线一点点回到眼中,她渐渐看清了地上地毯,头顶的灯,还有冰箱、洗脸台和马桶,还有一个男人。
她撑着坐了起来,头仍晕晕的,嘴里发麻。
男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她认出这是李白兄,不,是江书楼。她想站起来,腿却还是软的。她接过水喝了几口,问:“怎么回事?”
“是一种药,我掺进您的酒里了。放心,没有副作用。”
葛虹把水瓶一丢,任水流浸入地毯。江书楼把水瓶拾起来,盖上瓶子。
“你知道这是犯罪吗?”葛虹说。
“知道,非法拘禁罪。我查过了,最多判两年,我觉得值得。”
“什么值得?”
“冰箱里有吃的,空气自动循环,除了洗澡不太方便,还是挺舒服的。”江书楼指指她身旁,“我给您准备了一台笔记本,还有纸和笔。您随便写点什么,交给我,我帮您拿去发表。只要一发表,我就放您出去,可以吗?”
“你是疯子。”
“疯子是好听的说法,还有个讽刺的说法,叫理想主义者。”
“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为这世界保留一个美丽的灵魂。求您了,写下去。”
“我为什么要为你的理想活着?”
“我相信,当一个作家,也是您的理想。”
“你错了,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妄想。”
“您写作的时候,难道没有体会到那种幸福吗?”
“我不会写的。我说过了,一个字都不会。”
江书楼点点头,把一块电子表放在她面前。“这个表会自动报时,这里用得上。您最好保持正常的作息规律,我过两天再来看您。”
葛虹注意到他的手。那是一双白皙的手,手指修长,手腕很细,戴一块秀气的皮带手表。她想,这才是适合写作的手吧。
江书楼起身退了出去,门关了。硬梆梆的安静砸向葛虹,她缩成一团。
葛虹的腿终于不软了。她检查了房间,门和墙上都贴着厚厚的隔音材料,找不到任何有助于逃出去的工具。不过她发现自己并不急着出去,反正她也想不出要去哪。冰箱里有牛油果和大樱桃这些她从没吃过的水果,还有自加热的小火锅。地毯很厚实,洗脸台有热水,空气不冷也不热。她想,这可比关禁闭舒服多了。
我真的在家里为自己建了一个牢房。
她想起江书楼信里的话,笑了,原来这就是他的牢房,自己居然信了他的每一个字。
除了纸和本,江书楼还留下了一本唐诗集。她没碰,却打开了电脑。电脑不能上网,不过装了很多电影,什么类型的都有,居然还有几部监狱片。她一部接一部地看了起来,看的都是动作片,其中有一个杀手用一支铅笔杀人的镜头,她反复看了好多遍。
肚子饿的时候,她不客气地吃起冰箱里的东西。冰箱里居然还有啤酒,她放纵地喝了起来,喝晕了就睡觉。
睡了不知道多少觉,吃了不知道多少顿,冰箱里的啤酒喝光了之后,江书楼来了。
江书楼把手提袋里的食物和饮料塞进冰箱,又收拾起垃圾桶。葛虹抓起铅笔,想象着把它插进他喉管的情形。
“还习惯吗?”江书楼把垃圾袋放到门口,坐了下来。“想吃什么跟我说,还有,想看什么书,我下次带来。”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药?”葛虹突然问。
那是一种迅速起效的麻醉类药物,江书楼是为了那次人体书法的行为艺术准备的。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说实话。“我有预感,会用到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让您写下去啊。”
“你是跟人打赌了吗?”
“当然没有,我不做那种无聊的事。”
“那我觉得你更无聊。拯救一个灵魂?我看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虚荣心吧。”
“是啊,虚荣心,说到底,这世界的进步不就是那点虚荣心带来的嘛。”
“拜托别再说这种话,我听够了,游戏结束了。”
江书楼微笑,“所以您也同意,这是个游戏。”
奇怪的是,葛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的微笑,甚至有兴趣细加观察。“设计这种游戏,很过瘾是吧?”
“好游戏不是设计出来的,是生长出来的。这是我们一起创造的游戏。这世界上又有谁不是生活在游戏里呢?可是自己创造游戏的人没几个。我们是幸运的。”
葛虹不想再说下去了,也许是不敢。她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他的腔调,害怕再次沦为他的倾听者。
“我要一面镜子。”她说。
“电脑里有个镜子软件,您可以用电脑。”
“我要洗澡。”
“对不起,这个只好请您克服一下了。”江书楼指指手提袋,“我给您带了一些衣服。”
“我待了几天了?”
“两天。我说过,我每隔两天来看您一次。”
葛虹抓起电子表看了一下,她记起了来时的日期,真的只有两天。
“您有写点什么吗?”江书楼问。
葛虹笑笑。
“您早点写完,就可以早点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这儿挺舒服啊。你带酒了吗?”
江书楼看了一眼鼓鼓的垃圾袋,“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您都喝完了。”
“两天,12罐啤酒,这算多吗?”
江书楼一笑,“等我一下,我去拿。”
他起身出门。这一瞬间葛虹想到,她如果要夺门而出,应该是做得到的。她杀惯了鱼,手劲很大,而江书楼看上去并不怎么防备她。
江书楼出去了,门重新反锁。她没动。
过了一会,江书楼带了半瓶威士忌进来。葛虹认出来,正是那天喝的那瓶酒。
“这是我最好的酒,放了好多年了,建议您慢慢喝。”江书楼把酒放到她身旁。
“怎么只有一个杯子?”
“我不喝。”
“医生为什么不让你喝酒?”
“肝有问题。”
“喝酒会死吗?”
“会,就算不喝也会死得很快。”江书楼一笑,“这是好事,要不是这样,我还想不起来做那个游戏呢。”
葛虹瞪了他一会,抓起酒瓶,喝了一口。
“电脑里有个音乐文件夹,里面都是我喜欢的音乐。”
“你太太知道我在这儿吗?”
“当然不知道,这地方她从来不来。”
“为什么,你们不是很相爱吗?”
“她尊重我,允许我有自己的空间。”
“但是和我写信的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我跟您说过,是后来告诉她的。”
“你们濒临破裂的婚姻起死复活了,你还心甘情愿地生了二胎。”
“是,都要感谢你。”
“嗯,是得感谢我。”葛虹又喝了一口酒,“我还改变了你了什么?”
“我现在是公司副总裁,工作认真负责。还有,我太太又怀孕了,我还希望能多生几个。”
“哈,所以花房男子也是你编的喽。”
“是。”
“不过那篇散文写得真不错。”
“不是我写的,是我从杂志里抄的,后面的几篇文章也都是抄的。”
葛虹愣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笑得停不下来。江书楼平静地看着她。终于,她止住了,抹抹泪,说:“你好可悲。”
“对不起。”
“不不不,不用说对不起,我又没失去什么,而且很快乐很充实,还成了著名作家。我是说,你好可悲,你不是个男人,我为你感到羞耻,妈的气死我了。”葛虹又猛灌了一口酒,“妈的,我居然叫了那么多声李白兄,真是耻辱。”
江书楼目光变得呆滞。
“你滚吧。”
江书楼默默走了出去。
葛虹打开手提袋,里面有一套内衣、一件家居服,和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集。她有点惊讶,不久前她还动过读读博尔赫斯的念头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没有再看电影,而是听起了音乐。文件夹里大多是古典音乐,她第一次有机会专注地听这种音乐,听得越多,音乐的气场就越强。她发现看电影时脑子还能干点什么,而音乐可以完全填满大脑,甚至都不够用了。
过了两天,本该出现的江书楼没出现。葛虹本以为自己不在乎,没成想坐立不安。各种乱糟糟的想法扑来扑去,音乐成了噪音,电影也看不进去,最后是博尔赫斯的小说令她安静下来。那些诡异又奇妙的文字如妖艳的鲜花蓬勃生长,脑子里的垃圾不见了,成了一座生机勃勃的花园。
她心想:该死,我真的是这种人?
江书楼终于出现了,这一次没有带手提袋,而是带来了她的包。那是梁冬梅送她的一个土黄色帆布单肩包,能装很多东西,很实用。
“我改主意了。”江书楼说,“您可以走了。”
葛虹倒有点措手不及,“你不玩了?”
“我输了。”
葛虹瞪了他一会,“坐吧。”
江书楼坐下。葛虹拿过她的包,取出手机,在墙上的插电板充起了电。
“你说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牢房,我还以为是真的,没想到还能充电。”
“是,不应该。”
“为什么放我走?”
“您说得对,我配不上李白这两个字。我玩不下去了。”
“你是配不上。李白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他才不会把理想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
“是。”江书楼老老实实地说。他没想到葛虹的语速也可以这么快。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你自己去当作家就好啦,你要拯救灵魂,就拯救自己的灵魂好啦,干嘛还要多此一举?”
江书楼发了一会呆,说:“我试过,我不行。”
“什么叫你不行?”
“我没那本事,我当不了作家。”
“胡说!你当然可以!就凭你写的那些信,妈的,连花房男子都编得出来,你不是作家是什么?”
“是真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大学毕业后,我的确打过当作家的主意。我跟您说过我打工的事,那是真的,打工的业余时间我写了几个东西,投了数不清的稿,可唯一的回音,是一封退稿信。信上有一句话我死都不会忘:你不用再一直投稿了,建议早点另谋出路。”
葛虹皱起眉头,“什么样的编辑会说这种话?”
“是我尊重的一个老编辑,叫王白石,我从小看着他的名字长大的。”
“《有益》杂志的?”
“是。”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激励你。”
“无所谓了,我早已经死了这条心。”江书楼笑笑,“您骂得对,我只敢在信里冒充我也能当个作家。真是耻辱啊。”
他站了起来,“对不起,您随时可以离开。要是您去告我非法拘禁,我不会怪您的。”
葛虹没有动。
江书楼来到客厅,找出几只大垃圾袋,把所有的《有益》杂志都装了进去。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他一回头,是葛虹。她还是穿着他买的那件家居服,背着那个帆布包。
“下面没信号。”葛虹说着,拿起手机拨号。电话通了,她说:“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去流浪一段时间……没想好去哪,我手机可能打不通,不用找我,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把一些事情想清楚。拜拜。”
江书楼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梁冬梅。”葛虹放下手机,瞟了一眼地上的垃圾袋。“25年的杂志,好可惜。”
“您要去哪?”
葛虹来到书架前,抽出几本书,装进包里。“哪也不去。对了,下次麻烦给我带点辣椒酱。”
她朝楼梯走去。江书楼奔过去拦住她,“你搞什么?”
“这是两个人的游戏,你说玩就玩说停就停,没这道理。”
江书楼说不出话。
“什么时候你发表了作品,我就出去。”
葛虹微笑着拍拍江书楼的肩膀,从他身旁挤过,走下楼梯。江书楼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密室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