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虹:
抱歉,这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把《不良少女》复印了几份,同时寄给了几家文学杂志。
我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毕竟它是一个作品,和私密的信件不同,我认为它对世界有益,就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没有提前跟您说是我的不对。坦率地说,我是有一点担心,万一寄出去的稿子石沉大海怎么办?我不希望您再背负这样的精神压力。
真高兴这么快就有了回音。您看,《不良少女》是杰作,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吧。
《有益》不是一本很成功的杂志,但我也寄了一份给他们。我不认识编辑部的任何人,所以也不存在“看在我的面子”的问题。
您可以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别家杂志给您回音(我还寄了包括《收获》《人民文学》在内的四家杂志,都留了您的地址)。不过要是您决定在《有益》发表也是一件美事,您的作品显然会提升这份杂志的品位。
祝一切好
您的 李白
7月29日
亲爱的李白兄:
我答应了《有益》。
我和那个叫周航的编辑通了电话,他和您说得一样,也说这个小说不用改,他就喜欢它现在的样子。
我好开心,也好激动,我竟然能发表小说啦!4260个字,我从来没发表过这么多字!
感谢您的用心,我知道您是在用这种方式对我表达支持,可您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一个巨大的鼓舞,这是可能改变我一生的事件。
我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当一个作家。不是精神意义上的,而是职业意义上的。也就是说:靠写作为生。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父亲说的那句话在今天仍然适用:写东西挣不来钱啊。
但我算了一下,我在公司每年的分红有几万(我有1%的股份,老板够守信),加上妈妈的退休金和医保,负担她和弟弟的生活勉强够了。我问了一下周航,《不良少女》的稿费有两千多,我在想:靠写作也许我也能养得活自己?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我还没有下决心,也只敢跟您说。
不过哪怕只是想想也很开心,天呐,靠写作生活,天底下还有更美妙的事吗?
好了,不再胡思乱想了,我最近写了一个新东西,保证随下一封信寄给您。
对于《帕格尼尼的秋天》,我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评价,一杯好茶的好真的是无法形容的。我只能说,您的文字让不懂音乐的我耳边回荡着美妙的琴声。
您应该把您的作品也拿去发表!要么,我让周航看一看?
期待您的信和作品
祝一切好
您忠实的 虹
8月4日
亲爱的虹:
您当然应该当个作家——职业意义上的。
相信我,《不良少女》只是个开始,以您的才情,靠写作为生根本不是个问题。请允许我说得更直接和庸俗一点:您会名利双收的。
摘掉有色眼镜看,名和利一点也不可耻,它们是推动人类进步的两股最主要的力量,不论对个人还是人类整体。
祝贺您!祝福您!
当然,这条路也不会那么轻松,尤其是开始的阶段,您要有心理准备。也许情况不是一直都顺利,也许批评的声音会很刺耳,这都很正常。请您牢记一点:您是最好的。
啊,好期待您的新作品。
既然您都不介意让自己的文字在《有益》亮相,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不用麻烦您去跟编辑说,我会亲自投稿的,好吗?
我们一起加油!
祝一切好
您的 李白兄
8月9日
亲爱的李白兄:
我想跟您说说那位“不良少女”的真实故事,这是我昨天刚刚听到的。
她叫林佩佩,家里很有钱。不过不是靠做生意什么的,而是靠拆迁。她10岁的时候,家里突然就变得很有钱。父母都没什么文化,也就更希望让她彻底脱离没文化的圈子,于是从城中村搬进了市中心的豪宅,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除了不许和“坏孩子”交往,其他事情百依百顺。
她长到了叛逆期,麻烦来了,偏偏爱和坏孩子混在一起。18岁的时候,父母眼看她考大学无望,决定花钱送她去国外读书。她拿着这笔钱,离家出走偷偷去创业,结果梦想中的网红奶茶店还没开起来钱就被骗光了,身体也一起被骗了。她埋伏在那男人的家门口袭击了他,用一瓶浓硫酸。她的刑期是10年,还有5年才能出去,到时候已经30岁了。
您看,这才是真正的不良少女,真正的好故事。我终于懂了为什么有人说现实比小说更精彩,我写的那个东西和这个真实的故事相比,真的就是狗屎。
它可能是挺好看的,像塑料花一样好看,但它只是出自我的轻飘飘的想象,不是从土壤里长出来的。
林佩佩说,这故事她对谁都没说过,当别人问她怎么进来的时候,她一律回答过失杀人。她说她不敢提起这事,因为想起父母会崩溃。
可她愿意对我说,她说我身上有些东西让她觉得安全,让她想说。我不懂她何以有这感觉,我所做的无非是不再排斥她,愿意回应她而已。
可能还有,当我写那个小说时,我一直仔细地观察她。
我决定改写《不良少女》,它可能会很长,我也不知道会有多长,但我一定会写。这和当不当作家、能不能发表是两回事,这是我第一次有了真心想写出来的东西。
这念头占据了我全部,我发现我写不出其他的东西了。
亲爱的李白兄,我该怎么办?
祝一切好
您忠实的 虹
8月18日
沉香缭绕,江书楼给自己倒上刚煮好的白茶,坐下,摊开信纸,拔出钢笔,调匀呼吸。
书房门轻响了两声,何娴推门走进来。江书楼把钢笔插回笔帽,微笑地看着她。
“我看完了。”何娴把最新一期的《有益》放到桌上,“写得不错。”
江书楼站起来,“坐一下。”
何娴坐下,江书楼坐到书桌上,落地台灯的暖光罩着他们。
“说说,不错在哪?”
“文字很轻灵,描写很细腻。”
“哈,这不是评论里的话吗?你喜欢吗?”
“我挺欣赏的。”何娴笑笑,“它让我感觉不像是读小说,而是在读一封信。”
江书楼也有同样的感觉。小说里的“不良少女”名叫小心,她单纯、善良,不过是个同性恋。她努力和宿舍里的每一个人友好相处,可人人避之不及。她脑子出了问题,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监狱,并开始产生严重的幻听,只能不停地和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对话。那是个温暖的男人的声音,不断给她力量,让她一点点摆脱痛苦。最后,幻听完全消失了,她在医院里醒来,原来这一切都发生在大脑中。她痊愈出院,为了找回那个男人的声音,她问自己:要不要做个不良少女呢?
在小说里,江书楼看到了很多自己写过的句子,他知道何娴肯定也看出来了。“还有一个半月她就出来了,游戏就要结束了。”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要,这是游戏规则。”
何娴点点头,“你干嘛不写点什么呢?”
“我正在写啊。”
“我是说像她那样,写点真正的东西去发表,像个作家一样。你有这个能力。”
“我正在写的东西,有哪个作家写得出来呢?”
何娴愣了一会,说:“那倒是。”她看了一眼信纸和钢笔,站了起来,“你别太晚了。”
江书楼摸了摸她的肚子,“你先睡,我很快,一会就回来。”
何娴走出房间,江书楼重新调匀了呼吸,开始写信。
亲爱的虹:
我看到那本杂志了!我比您更激动!那篇评论略有一点点肉麻,不过大体上是公正和得体的。
我亲耳听到了一个读者的评论,这个评论我觉得最贴切——“它让我感觉不是读小说,而是在读一封信。”
祝贺您!不用怀疑,不要有不真实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您应得的。
我唯一的建议,就是30万太少了,您可以再抬一下价格。
杂志约您开专栏的事情,我希望您答应下来。作为一个读者,真心希望看到您笔下更多好玩的人物。我相信,观察和把她们塑造成小说人物的过程一定很好玩、很过瘾。我相信读它们也一定很过瘾。
您被人推着来到了悬崖前。没错。我要说:请享受这一刻。
几乎所有人在一生中都至少有一次来到悬崖前,但真正再向前一步的人少之又少。这就是世界如此平庸的原因。
但总会有人纵身一跃,这就是平庸的世界里总有奇迹的原因。
世界以平庸为代价换来了稳定,个别人的粉身碎骨丝毫不影响稳定,这也让纵身一跃变得更可怕。
但同时,也更成为责任。
那些有能力创造奇迹的人如果退缩,将终身活在自责中。他会觉得对不起自己,而本质上,他是对不起这个因平庸而稳定的世界。
纵身一跃,您的翅膀将迎风将您托举起来。这是我看到的景象。
当然,您必须自己相信。
祝一切好
您忠实的 李白兄
9月9日
亲爱的李白兄:
监狱的小卖部出售可口可乐和藿香正气水,把它们兑在一起就成了名叫“藿乐”的鸡尾酒。这是林佩佩告诉我的。
我刚刚喝了双倍的“藿乐”——一份可乐加两管藿香正气水,然后我又去照了镜子,您猜怎么着?
我看见了翅膀。
我对那个长出翅膀的姑娘说:嗨,你是最好的!你信吗?
她说:我信。
感谢您,亲爱的、智慧的李白兄,我刚刚经历了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最美妙和最辉煌的时刻。我跳下了悬崖。
也许下一秒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我知道。但目前我还在风中,我享受着。
我会答应周航,开始写那个专栏,《不良少女》就暂时搁在那吧。飞要有飞的节奏,您说是吧,假如我有机会多飞一会,到时再写也不迟。
或者我摔了个粉身碎骨,到时再写,就更不迟了。
影视版权的事,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但周航很坚持,我就答应他好了。至于30万还是300万,我真的无所谓。
我更在意的是您亲耳听到的那个读者评论,我猜猜,这个读者一定是您最亲近的人,是您的太太?
今天是9月15号,再有整整一个月我就能出去了。也许我有机会当面对您说声谢谢?
祝一切好
您忠实的 虹
9月15日
亲爱的虹:
感谢上天,让我有机会见证一个真正的奇迹。
一个人的纵身一跃,其壮丽不逊色于一个物种的形成,一个星球的诞生。这道壮丽的虹,让我对自己以及整个人类重拾信心,它将永远激励我。
专栏、影视版权,甚至《不良少女》的改进版都不再重要,我不会再对您指手划脚了,我今生要做的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欣赏您的飞翔。
今天我想跟您说说那个读者的事。您的感觉很准,她正是我的太太。
就在收到梁冬梅女士那封信之后,我给她看了您的每一封信。没有发生我想象中的事,相反,她对我说:很美好。
她说这些信启发了她,让她重新思考婚姻,思考人生。我们深谈了一次,结婚十年以来的第一次,我第一次认识了她。第一次,我爱上了她。
这是我生命中的奇迹,如果不是在和您的通信中获得了正确的方法、心态和能量,这不可能发生。
她也让我向您转达这三个字:谢谢您。
再有28天您就出来了?太棒了,我会去接您,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向你汇报。我太太之所以不能和我一起去接您,是因为她怀孕了,这段时间要尽量减少出门。
祝飞行愉快
您的 李白兄
9月18日
亲爱的李白兄:
请原谅,我上封信说了很多醉话。我没想到“藿乐”会那么上头。我想向狱管大人要回那封信的时候已经迟了,她不肯。
从醉意中醒来,我又看不见那双翅膀了。可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决定了跳下去,就不会再回头,粉身碎骨我也认了。
为了您。
物种的形成和星球的诞生和我毫无关系,我只代表我自己,战战兢兢、笨手笨脚,但却全心全意地舒展我的生命。最好的情况,它真的能呈现一道虹。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您看见一只丑小鸭扑通一声摔下来。哈哈,偷偷告诉您,我竟然不怎么害怕——我没醉。
最让我后悔的那句醉话,是关于您太太的。我不该这么猜测,实在太无礼、太粗鲁了。虽然您不介意,还给了我诚挚而温暖的回复,可我必须向您和您太太道歉。对不起。
您要来接我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您,但请别来,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为您和您太太开心,祝幸福。
最后附上我刚刚写完的“狱中人”系列的第二篇,这是以郑丽娟的为原型写的,她是我踩缝纫机时的工友。写得很顺,只用了三天。我把原稿寄给您,狱管大人会帮忙复印一份寄给杂志社。
您忠实的 虹
9月23日
亲爱的虹:
《缝纫机边的话痨》是又一篇杰作。我太太说看得她“笑中带泪”,这也是我的感受。
为了庆贺杰作的诞生,我也尝了尝“藿乐”。
医生不允许我喝酒,管他!
“藿乐”不难喝,有特别的感觉,而且真的会有一点微醺。又跟您学了一招。
微醺中,我也看着镜子。我问镜子里的人:我是个好人吗?
他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正在做一个好人。
我现在心情很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过。花房的工作很开心,家里的气氛很好,甚至和我母亲的关系都亲近起来。我甚至还生了二胎。几个月前,这对我来说还是最不能接受的事,可现在它自然而然。
所有这些变化,都是您带来的。
您的坦诚和包容温暖着我,您的思考和行动激励着我,您的才华和热情照耀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但我确定,我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谢谢!
看到丑小鸭的那一句,我笑了。知道吗?只有真正的天鹅会这么说,而丑小鸭是不知道自己是丑小鸭的。对于飞行来说,起飞总是最难的。现在您已经完成了这个最难的事,接下来会越来越好,享受您的飞行吧。
我太太请我转告您,您完全没有必要道歉。她很喜欢您,欢迎您来做客,还想和您交朋友呢。
关于您还没准备好见面的事,我非常理解。没关系,就让所有事情自然发生,不用有任何勉强。
我又写了一篇小文,标题是《杯道》,是关于喝酒的感受的。附后,博您一笑。
祝一切好
您的 李白兄
9月26日
亲爱的李白兄:
不可思议的事情继续发生。一位晚报的女记者来采访我,她觉得一个犯人用手写稿向杂志投稿还发表了,这在今天是新闻。
那本杂志已经被翻烂了,狱管大人又买了两本放在图书室。我刚刚看到了下一期杂志的样刊,居然有一位评论界大咖的评论文章,还有我的照片(是我在监狱里的照片,鬼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我向周航强烈抗议,要他们把照片撤下。
我现在成了明星,就连食堂的阿姨都会多打半勺红烧肉给我,还一边喊我的新外号——不良少女。我领下了这个外号。林佩佩问我“不良少女”是不是在写她(可见我写得多么不真实),我没承认。我想等真正的《不良少女》完成时,再郑重地告诉她。
监狱长也找我谈话了,让我组织“写一封家书”的活动。别说,大家还真给我面子,小卖部的阿姨说,她的信纸和信封都卖光了,又紧急进了一批货。监狱长甚至对我说:可惜你马上就要出狱了。
居然还有10天就出去了!突然觉得好快。谢谢您,我的李白兄,如果没有您,这一年会是何等黑暗和漫长。
谢谢您太太的宽容。她一定是一位知性优雅高贵的女人,我怕自己配不上做她的朋友。
关于见面的事,我的想法又变了。10月15号上午您来接我吧,我想见您!我觉得对我来说,现在这个想法就是最自然的,我做好准备了!
《杯道》是篇极有趣的文章,可见您是真性情,真性情的人才会真心爱酒。见面时我想请您喝一杯酒,当然,您随意。
好期待
祝一切好
您忠实的 虹
10月7日
亲爱的虹:
杂志上的照片,我倒是建议保留。毕竟这是个认脸的时代,有照片的作家一定比没照片的作家名气大些。这很庸俗,但很实在。
名气本身不是问题,如果它有利于作品的传播,它就是好的。它只是飞翔中的一股气流,是控制它还是被它控制,在于飞行者本人,我相信您是前者。
所以,坦然面对杂志上的照片吧,就像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这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了,此刻最想说的当然还是感谢。不过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很多,今天就说几句别的吧。
第一,作家是一条极难走的路,如果有一天您坚持不下去时,请一定要记住,这世上永远有一个我在看着您,您的每一个字都在照亮我。
第二,您还要记住,您有天赋。请忘掉文学理论和写作手法这些东西,您只要把真正想写的东西写到纸上,就是好作品。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作为一个有天赋的作家,您更重要的作品,应该是人生。
半勺红烧肉,写一封家书……您看,精彩的人生正在展开,我期待看到更多创造,期待着见证您无与伦比的人生。
关于见面的事我想了很久,我决定了,我不去接您。
请别误会,您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见到您,从第一封信开始,每一天都想。可我不能这么做。一个刚刚展开飞翔的作家,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和纯粹的能量场,我担心现实世界会干扰到这个场。
我们都知道现实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乎是肯定的,所以距离才能产生美。就让我们保持那种最好的状态吧,让文字的世界和现实世界隔离。
我也不会再给您写信,您如果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不妨写在作品里。我想,这是我能为一个飞行者做的最好的事。
但我答应您,在您的第一本新书的发布会上,我会出现。
祝一切好
再见,保重!
您永远的 李白兄
10月12日
葛虹出狱了。梁冬梅来接她,邀她和自己一起住。梁冬梅在城中村租了一个两居室的小套房,把儿子也接到了身边。她现在白天做家政,晚上偶尔做护工,有很多时间陪儿子。葛虹谢绝了她的好意,自己在附近找了个便宜的住处。
黄子鸣请她回公司上班,她不去,理由是没脸见人。但真正的理由她没说:她要写作,而会计工作会搞乱她的脑子。黄子鸣倒是个有信义的人,每年年终仍然会给她一笔分红。
周航的30万影视版权费到账了,她全部转给了妈妈。她去梁冬梅以前的鱼档干起了杀鱼的活。每天早上从5点干到9点,虽然辛苦,但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的。她聪明又能吃苦,只用了两个月就练成高手,一天能杀200条鱼。但尽管戴着两层手套,尖利的鱼骨还是会刺透皮肤,到了冬天还会生冻疮。不到一年时间,她的两只手粗得就和父亲的手一个样。
不过干这活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费脑子。不仅不费脑子,当做到熟极而流的时候,简直是对大脑最好的保养。
每天收工之后,她会看看书,煮点东西吃,小睡一会,然后开始写作。写到夜幕降临时,她会出门散散步,回来看一会书,然后睡觉。这一觉能睡7个小时,凌晨4点半起床,吃点东西,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工作之余,她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每周去一次图书馆。
她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始在网上投稿。她在《有益》的专栏整整写了12期,省作家协会主动邀请她入会,更多的约稿信朝她涌来,其中包括国内一流大刊的。她只给几家稿费最高的刊物写稿,从第二年开始,稿费收入已经足以养活自己了。
就在这时,母亲倒下了。
母亲的最后半年在病床上度过,葛虹辞了工回到老家,陪伴她走完最后一段路,期间没有写一个字。安葬完母亲,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改写《不良少女》。
一年后,《不良少女》出版了,这是一部将近30万字的长篇小说。她向出版社提出要求,要在X市办一场新书发布会。
发布会的前一天,葛虹多年来第一次逛了商场,从里到外买了一套新衣服。她进了一家发廊,一边咒骂贵得要死,一边做了一个新发型。她还打了耳洞,买了一副有流线型耳坠的耳环。
第二天,她想多睡一会,但还是在4点半就起床了。她洗了个热水澡,坐在镜子前,按照抖音里的化妆教程,小心翼翼地描眉毛、上腮红、涂口红。她的手在颤抖,感觉有人在看她,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说:我尽我所能地描写了您的五官,它们各有各的美,当它们成为一个整体时理应更美。
时间到了,她穿上淡青色的长裙和同样颜色的高跟鞋,戴上同色系的耳环。出版社的编辑看到她时,一时不敢相认。
新书发布会在图书城大厅举行,有上百个读者,还有几家媒体。所有人都惊叹她的美丽,手机和相机拍个不停。葛虹的话很少,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容,静静地打量着台下的观众。
主持人问她:“有人认为您今天的知名度更多是来源于监狱的经历,您对此怎么看?”她说:“这是事实。如果没有这段经历,我根本不会写作。”
提问环节上,有两个记者一直追问她的牢狱生活和出狱后的境况,主持人不得不一次次地挡回去——“今天只回答和书相关的内容”。
最后有个记者问道:“请问谁是李白兄?”
献给李白兄——这是扉页上的话。
葛虹回答:“是塑造了我的人。”
过了一会又说:“不,应该说是创造。”
签售开始了。葛虹想不到自己的书有那么多人买,居然排了老长的队。她询问每一个人的名字,写在扉页上。两个小时后,最后一个读者离去了。
她没有看到李白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