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盛之自懂事后就操练这些,又加上在沙场的历练,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可楚彻虽说看起来清瘦,但并不是那种养在花瓶里的世子,他自幼就习马术,不会落下风。
原本在整理马草的那几位农夫都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绝尘来回。
他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懂这俩人到底是敌是友,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这就比试了起来?
两匹马并驾齐驱,一时间竟然不分上下。
邵盛之有点惊讶地偏过头,看了眼正伏在马背上的楚彻,那仿若汉白玉雕刻的侧脸,即使是这样激烈比试,也依旧泛着点冷意。
这人究竟不像是那些世家子弟,他早就明白。
但他倒是没想到,这位小世子,连马术也如此之好。
这倒是好,他转过头,勾起一抹笑。
四圈为定,邵盛之所驾的黑马领先一头。
眼见两匹马一前一后就要到了终点,他稍稍勒马,就见楚彻驾着赤马从他身旁越过。
比试已结束。
赤马在前,楚彻勒马转过来,眼里并没有赢了后的喜悦,相反,似乎更加了些冷意。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冷得很,让邵盛之心中一颤,楚彻那眼神仿佛一支箭,刺进他心里。
他面上笑着,一副无辜样。
“怎么了小世子?赢了还不够?我邵盛之怎么也是个将军,今天可是没脸了。”
下人来牵马回去,楚彻也不理邵盛之,只将马鞭丢给他们,自己理理衣裳,转身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
被楚彻的眼神刺激到,邵盛之忙将人拉回来,又道:“我可没有耍赖。”
“邵盛之。”楚彻回脸看着他,眼里有点无奈:“我们有交换在先吧。我也用不着邵将军手下留情。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那个交换不过一个借口,邵盛之哪里会想这么多。
见邵盛之不说话,楚彻也知道与这人多说无益,但也不知为何就多嘴了一句。
“你故意输我,可知我想知道些什么?”
“大概能知道些。”邵盛之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那些是你在乎的,我可不在乎。”
“到显得我十分小气。”
楚彻笑了一下:“要是这样,将军就该早早地说出来,何苦得人猜来猜去。”
“我之所以掺和进来,不过是为了我自己。”
邵盛之索性也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哪怕他带眼前这人来此的目的并不在此。
“我本也就没什么隐藏,难道不是小世子你——步步思量谋算,不肯信人?”
从一开始,这人就对自己百般警惕,哪怕现在他已经能不带侍卫与自己待在一起,却也还是竖着心墙。
“是子澈不识抬举了。”
这话出了,就见邵盛之还带着笑的脸沉下来:“楚彻世子,你若是肯信我,又何必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彻一眨不眨地看着邵盛之,额上有刚刚跑马时起的汗,但他的眼神却像是有一层冰。
“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难道还需我讲?”邵盛之明显有些怒气了,但也在忍着,他并太想对眼前这人发气。
他憋着脾气:“楚世子,那日陈家的事,你恐怕是早打探好了吧。”
那日的事,当然是楚彻心中有谋算。
楚彻抿起一点嘴角,睫羽颤动了两下,他知道邵盛之必然不会那样就轻信自己,却没料到这人原来一直都怀疑着。
他冷笑一下。
还口口声声要自己信任。
“将军到是说得出口这些话,我们不过是半斤八两,互不相欠罢了。”
这话说得凉薄,但却没有太大过错。
他们两人一直走着本该走的道路,不过是偶然相遇而已,说不上必然,更谈不上什么必需。
“楚彻!”
邵盛之这一声,包含了些楚彻不懂的东西。像是有些不甘,可更深的意味,恐怕连邵盛之也不太清楚。
他向来独来独往,褚凌捧着他,世家也不敢惹他,他可以嚣张。
在瑤都他放肆得很,也瞧不上那些软弱无能的世家子弟。
但他唯独觉得这楚世子有些意思,不像那些个草包。他也自认对他算是不错,怎的这人还像块冰似的捂不热?
难不成他还要捧着不成?
他还缺不得一个小小的世子?
想着,他眼里已有了些血丝。
只觉得难受不已。
他以为这是只小野猫,想着把他养熟了会是桩美事。没想到这人到现在,一刻都没放下过戒心。
那就罢了吧。
他们回瑤都的时候下起了雨,大雨倾盆,很有些气势。已经入夏,瑤都会迎来许多场这样突如其来、让人没有防备的大雨。
柳府门口,被丢下的黑谷撑着伞站在雨里,雨没有对他留情,他已半身湿透,哪怕他一身黑衣并不明显。
马车终于回来,在他面前停下。
他看见自家世子从马车上下来,腰间那块一直随身的玉佩轻轻晃荡。他抬起眼,只见世子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一片沉默。
世子这是生气了。
没有犹豫的,黑谷回头看了眼马上就要放下帘子离去的邵盛之。
“好好送你家世子回府。”
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将军,此时也一脸阴霾。
这是怎么回事?
黑谷皱起眉。
“世子,这是怎么了?”
他问得小心,自家世子已经很少这样生气,虽然表面看去,楚彻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无事。”
这两字他咬得轻,大雨淹吞没了声音,就像真的无事发生。
今日的事虽不大,但依楚彻的性子,与邵盛之这些日的交往,也就到头了。
一路无话,黑谷不敢多问,尽管他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他知道如今自家世子正在气头上。
不过那将军真有这样的本事?
能将一向淡薄无争的世子气成这样,想必这将军真是有些能耐。
自己没有看错人!邵将军果真是个坏的!
想起今日邵盛之所说的话,楚彻也不知怎的,就觉得心中一丝无名火起。
尽管他也知自己确实凉薄,确实也心中多疑,邵盛之说得很对。他说的话甚至让楚彻有些吃惊,他竟然将自己看得透彻。
可是自己,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自从来了瑤都之后。
他皱起眉,他从什么时候,在邵盛之面前,开始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了?
少了邵盛之对于楚彻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反正这人不也不过是突然冒出来,计划外的东西,不能干扰自己。
本就该这样。
“世子。”
黑谷一声轻唤让他回过神来,看看手中拿着的书,皱起眉侧过脸,问道:“何事?”
“那人醒了。”
黑谷低着头回话,他当然看见自家世子刚刚走了神,但也没有多问。这俩日世子似乎都有些不在状态,刚刚午膳还尽夹些不爱吃的菜。
“哦?”
这个消息让楚彻精神一振,他起身,书从他绸制外衫上滑落。
“可能开口说话?”
见自家世子这样急,黑谷有点吓到,连忙搀了一把:“他像受过喉刑,大夫说怕是很难开口,这几日一直养着好像能说一两个字了。”
喉刑?
他们可真是狠啊。楚彻心中一紧。
到北地的书信果真走得慢,楚侯迟迟没有回话,这边情况不明,那线人也还昏迷着,楚彻也不敢冒然做些什么,这下人醒了,但情况好像依旧不与容乐观。
那人似乎刚刚转醒不久,手脚还是无法动弹,丫鬟还在为他喂食米汤。
听见门口那些下人向楚彻请安,他瞪大眼睛,挣扎着抬起半个脑袋,一双眼里全是血丝,面脸胡渣。
“你躺下。”楚彻走进来:“不必起身,你养好身子才好。”
他仰面躺着,嘴角干裂,苍白的唇轻轻开合了下,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字符。
“不急,先养好自己身子。”楚彻紧锁着眉,这人不过入李家半月,怎么就是这副模样?
难不成李家已经发现了,还想与他们撕破脸皮?
但这不大可能,如今楚家虽说生死难料,但对于李家这样倚靠贾家才得以生存的小世家,也依旧是庞然大物。
“李肃——”那人挣扎良久,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是、他。”
果然是他。
这些年来居然信错了人,这个李肃不知道经手了多少北地述职的文书,楚家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看着一派正气,没想到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将心中的怒气吐了出去,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原来是北地楚家信错了人。
李肃。
他不过一个小小世家的旁支,他怎么敢!
见楚彻情绪有些不对,黑谷忙递出一杯茶水:“世子莫急。”
喝过两口茶水,楚彻觉得心头闷痛消减,又见那人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便道:“你先好生将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那人眼中情绪复杂,但也无可奈何,终于还是慢慢闭上了眼。
“他叫什么名字。”楚彻起身,转头问道。
“何予。”
这人倒是一条汉子。受了这样多刑,换做旁人怕是早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