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予那出来,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从大门那传来。
“你们家世子呢?我要见你们世子。”
“我们世子马上就来!您别急呀!”
这声音——
楚彻转头,见门那儿站着位蓝衫木冠之人,一身的江湖气。
果然是卫家的世子,卫飞宇。
这人怎么来登门了?
后面跟着的黑谷懂事地高声道:“让卫世子进来。”
那人还想催促几声,听见黑谷的声音立马回头一看,见楚彻就站在不远的长廊处,当下就笑了:“楚世子忙人,昨日来见都未曾寻到人。今日又让我好等。”
自己才过来不久,这人怎么就等了好久?楚彻淡淡一笑,带过了这句玩笑。
“卫世子怎的想起寻我来?”
总不能是找自己吃酒来了。
因此楚彻微微笑着,看他走近自己,这人今日穿得随意,却十分符合他这一身气质,比起宴席上少了许多正经,多了些干净潇洒。
“在下是来告别。家父近几日已在安排行程,想必不日就能启程回去。”
卫家停留在瑤都的时日已经不短,也确实该回封地了。卫飞宇看上去很是高兴,毕竟也算是得以喘上些气。
他家老爷子入都复职,卫家安稳了,自然是痛快。
“那在下是该恭喜恭喜卫世子了。”楚彻挑了下眉:“让子澈好生羡慕。”
他心中了然,卫家这一走,朝中有卫太傅撑着,又远在东边,贾家鞭长莫及,也再动他们不得。
“恭喜到谈不上。如今也就是暂时避避风头。”
卫家可以安稳,他自然是高兴的,但也没有真的就以为卫家能够安然无事,他来找楚彻的目的,也并不是这样简单。
“听说这俩日世子和邵将军在一起?”
邵盛之一向惹人眼得很,但是卫飞宇会关注这些,倒是让楚彻有些意外。
“红鸾楼的事我也听说了。”卫飞宇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正色道:“楚世子还是避避风头为好。”
“这是为何?”
柳厢玉也如此说,难道这红鸾楼,还真就动不得?
江澄连江家都瞒着在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这件事与楚家有无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贾以政肯定掺了一脚。”
提起这个名字,卫飞宇便皱起了眉:“他这人阴险,手段毒辣,若是被他盯上,以你现在的处境,怕是会连累了楚家。”
这个名字楚彻倒是耳熟,贾以政,贾家长子,据说十分厉害。但楚彻入都以来,还未曾见过他。
按卫飞宇的话来猜测,他肯定不知这红鸾楼背后是江澄一手运作。
可江澄与贾以政走在一起,也丝毫不让人意外,这样看来,这一切背后果然都是贾家。江澄一人也确实无法撑起这样一个浩大的组织。
只是——为何江澄与贾以政勾搭在一起做事,江家却毫不知情?
他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露声色。
见他不为所动,卫飞宇还以为这人还不懂这其中利害。
当下又道:“这贾以政可是个阴险角色,楚世子何必牵扯进这些事里!不如想法子快些洗脱了罪名,也好回了北地再从长计议。”
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将手搭上了楚彻的肩。
“这样看来,是我过于冒失了。”楚彻说完,又皱起眉,贾以政,此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多谢卫世子提醒,在下不再追查就是。”楚彻又道,顺便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卫飞宇搭在他肩上的手落空,悻悻地收了回去。
“倒不是在下急,如今这局面,子澈怎能坐得住?”
听他如此说完,卫飞宇似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叹道:“此事急不得。从长计议吧。”
“这样,在下也能安心回去。卫家必然不会只顾一家苟存。”
两人虽交情不深,但这卫飞宇倒不愧是半个江湖人,这特地来提醒,像是已经将楚彻视为朋友,楚彻心中防备虽深,也觉得有些动容。
特别是才在邵盛之那生了不少气后。
他不会骗自己,那日他确实失了常态,邵盛之一向嘴无遮拦,自己怎么也和他一样?那日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他想起都甚为头大。
怎么又想起了那人,他反应过来,居然觉得有些无力。邵盛之此人太过张扬,倒不是他举止有错,只是见过他的人,恐怕都无法忽视,也很难忘记这么一个人。
将卫飞宇送走,楚彻转身回房,身后却追上来位丫鬟。
她跌跌撞撞地跑来,手中的食案上放着本灰色小册。
“世子!”她跪在楚彻脚边,将手中食案举高:“那人让我呈上来的。”
那人又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证物?
他拧起眉,将唇线抿紧,伸手拿过了那本小册翻了翻,只是一本普通的账本,上边毛笔标注得仔仔细细,帐做得工整得很。
可账本没什么奇怪,只是不只是何处来的,北地可不这样做帐。
“他可曾开口?”
“只说了个卫字。”那丫鬟摇摇头:“他也要了笔墨,不过手指无力,握不住那笔。”
卫家?
这个卫字,会与他们有关吗?楚彻想着,又渐渐将拧紧的眉松开,看来事情终于有些苗头了。
贺府里,贺老爷今日又叫了邵盛之来陪自己下棋。
自从邵盛之留在瑤都,贺老爷对自家孙儿那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很不得天天见这个混蛋小子。
贺老爷爱下棋,只是年岁大了,有时不大看得清棋局,但也非要留着邵盛之与他下棋。
黑子落下,局面已稳,邵盛之抬眼看着贺老爷,眼底含笑:“又胜了。”
“你五岁就与我下棋,这一手棋,还都是在老爷子我手上练出来的。”贺老爷也没有生气,只是喘了口气,又喝了口热茶,接着道:“如今倒是出息,招数毒辣得很。”
“这棋盘上,可不就是这样?”邵盛之还是一脸无所谓地笑着,又从那棋篓中拈起一枚棋子抛玩。
“胜败是乃兵家常事,不过向来是成王败寇。”他挑眉,又勾起嘴角:“怎的老爷子这些还要我教?”
这话在贺老爷面前说,可是放肆得很。
好在他从小如此,贺老爷也早就习惯了,那日邵盛之乖巧地坐在他面前,恐怕才值得人惊讶。
外边又在下雨,邵盛之看了窗外一眼,想起昨日送那小世子回府也是这样大的雨,刚赢了棋的心情,瞬间就不太好了。
他转头看了贺老爷一眼,将手中棋子又狠狠扔进棋篓。
“老爷子,这棋也下完了,你也该放人了吧?”他曲起一条腿在长椅上,半点没有将军的样子:“要赖着我到何时?”
“这话怎么说的?陪我一个老人下下棋,岂不比你去什么酒楼里撒野要好?”
这都是贺老爷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了,邵盛之早听不进去了,只是轻轻撇了下嘴,没有回话。
“那日与你说的,你可考虑清楚了?”
见他不回话,贺老爷也抬起头看他,那一双眼里哪里有老人的浑浊,反而亮如猎鹰:“陈家虽说不行了,但是家世还是在那里。娶了陈家小姐,也省去操心那些麻烦事。”
陈家因为势弱,渐渐也不再参与到世家中间来,在岌岌可危之余,倒也算落得干净。
“我为何要考虑?”邵盛之听了这话,皱起两道眉来,眼中的笑意也消减许多下去:“我用不着这些人。”
“你怎么就不懂,我可不是再给你拉帮结派!”
贺老爷将手中拐敲了两下地,一脸恨铁不成钢。
他不是那些眼中只有利益与权力的世家家主,贺家向来光明磊落,不沾那些事,他又怎会去给自己本也就不爱这些的孙子惹麻烦?
邵盛之是后楚大将军,哪怕如今贾家夺权,褚凌根本无法给他足够的支撑,他的一举一动依旧在别人眼里,站在他身边的没怎么可能是平常人家。
他如此想,算是为了这个孙子想得细致,却抵不过邵盛之,从未想过要谁站在他身边。、
“我用不着。”邵盛之冷了脸:“娶来做什么?她能陪我上阵杀敌,那倒是不错。”
这话让怒火即将冒出的贺老爷熄了火,他脸上的神情一下颓败下来,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只有一声叹息。
这样,他才像一个老人。邵盛之也沉默着,连身上的红衣都黯淡了似的。
良久,他听见贺老爷再开口,那声音里居然夹杂着点不易察觉到的颤抖。
“我知道,你一直在介意你母亲的死。但我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母亲她不曾后悔过,你又何必迟迟放不下。”
“你放下过吗?”邵盛之声音里没有情绪,像一碗冰凉的水:“你没有。”
“你以为这样做是在让我好好活着,安稳一生,去达成她口中的愿望。”他说着,顿了一会,又道:“其实不是吧,老爷子,你只是为了自己轻松罢了。你心里很后悔吧,你放不过你自己。”
“你怎么能这样说!”贺老爷瞪大眼睛,有些激动起来,受不住咳了几声。
“咳——咳!邵盛之!你这样,对得起你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