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楚彻就起了,尽管他昨晚根本没怎么合眼。
邵府不愧是将军府,在瑤都一众宅邸中也算得上是顶好的,而这样偌大的宅子里却没几个下人。
找到正堂还是费了番功夫,待他们掀帘子走进来时,正见有小厮站在邵盛之身后,正v在说些什么。
邵盛之看起来精神依旧不错,在宝岁和他汇报完时嘴角一直有笑,那笑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点孩子气的。
今日他穿着件玄色劲装,压下去了不少不正经,看上去是要外出。
看见楚彻走过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彻,惋惜道:“子澈这是要来和我告辞?”
这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子澈不敢多加叨扰将军。”楚彻向他拱了拱手,白皙修长的腕在月白色衣袖里若隐若现,昨夜里随意披散的发此时被一支长玉簪馆起一半。
邵盛之多看了两眼,心道这人还是昨夜里样子更好看些。
“子澈在这里怎么能算是叨扰呢?我与你父亲也算是见过几面,算是熟人。”邵盛之摆了摆手,道:“何况再怎么说现在我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了。”
这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楚彻放下手,嘴角含上一点笑意:“其实子澈一直有些不懂,将军为什么也要掺和这些事?这对将军来说就像是自己走进里泥潭。”
邵盛之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一双桃花眼抬起看向楚彻。
“在下是因为已经被人视为鱼肉,不得不挣扎一番。”楚彻好像没看见对面人脸色变化一样,继续道:“那么将军呢?招惹了贾家对将军有什么益处?”
听了这话,邵盛之又笑起来:“我身边人皆先后被人换掉,我要是没有动作,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夺了我?”
“再说那些文官个个懦弱,我实在是看不下眼。”
说到这里,他向楚彻眨了眨眼,又道:“到头来世子还是在顾虑我。我只能说你心里有算计,我自然也有。”
这人果然没打算和自己坦诚,不过这早在楚彻的意料之中。他垂下眼,长袖中手指慢慢收紧。
“子澈不必再称我将军了,显得太过生分。”
“且不说这份位有别,算起来将军也比子澈年长许多,那能直呼名讳。”楚彻淡淡道:“将军何必为难于我。”
“我到不觉得怎样。”邵盛之无畏一笑。
这倒是,他邵盛之什么时候会把这些世俗礼节放在眼里。
楚彻和邵盛之一起往外走,没有再对过话。
来到大门前停下,楚彻再向邵盛之行了一礼,道:“希望将军能早日找到完成心中所想,子澈静候佳音。”
话说完,他利落干脆的转身上了马车。
邵盛之嘴边话还没说出来,就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宝岁看自家爷站在那里,觉得好笑,正捂着嘴暗暗偷笑,谁料邵盛之突然转头给了他一记眼刀,口气相当不快:“愣着干嘛?!快去把爷马给牵来!”
宝岁忙收起了表情去牵马了。
“爷今天要出去多久?”宝岁看自家爷利落的翻身上马,突然想起来一件正事:“对了爷!贺老爷还气着呢,我们今天真不去请罪吗?!”
邵盛之冷哼一声。
“当然去啊!”邵盛之接过小厮递上来的马鞭在手上试着敲打了两下,接着道:“你替爷去,等爷回来了,再跟爷讲讲都说了些什么。”
听见这话宝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垮下去了:“啊?!”
他可不想去替自家爷挨骂啊!
这边马车上,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加之马车颠簸,楚彻现在只觉得头疼欲裂。
黑谷掀起帘子看进来,见楚彻脸上一脸疲累,正闭眼假寐,心疼得不行。
他从小跟在楚彻身边,自然了解自家世子脾性。楚彻看着温顺,其实逞强得很,在外绝不会留漏半点弱势,哪怕是已经强弩之末。
“世子,听说卫太傅已经进都了。”黑谷踌躇着出声,有些不忍打扰他。
果然,本来快要浅眠的楚彻睁开了眼。
尽管这几年卫家一直很低调,但和北地相比,卫家镇守着的南海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乡,家底更加殷实,实力一直是未知。
卫太傅算得上是先王先生,先王去世后他一直远离朝政,处于半隐退状态,太傅一衔已经成为虚衔。可这样也并不妨碍卫太傅在朝中有着旁人难企及的威信,若是卫太傅出面,贾家无疑会收敛很多。
楚彻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想起今天一早见邵盛之高兴的模样,也大概猜到他也已经得知了消息。
对于后楚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对于楚家来说也算好事一桩,尽管不知能维持多久。
不过此时还不能放松,他想了一会,对黑谷问道:“陈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陈家作为四诸侯之一,当年胥夏之战虽然守住了西岭,但也元气大伤,再难回到当初的繁荣,因此他们近几年在瑤都甚是活跃,生怕有一天被人推倒。
“大动静倒没有什么,只是听说陈家最近似乎和贺家有些来往,贺家往陈家送了好些礼。”
这到确实没什么值得人注意,陈家和瑤都显赫家族基本都有些往来。
楚彻闭上眼,不知是在浅眠还是在思索些什么:“你再去查,贺家不是会勾搭世家的家族。”
“是。”
又过了几日,楚彻肩上伤势基本已经无碍,又收到了楚侯的传信。不同于之前叮嘱他要小心谨慎,这次事情似乎终于有了进展。
楚侯回北地后发现之前掌管账簿之人早就被杀害,其妻儿也被人转移,简直大发雷霆。
幸而几番调查与他接触较多之人后,终于在一个与他有私通的婢女嘴里得到了些线索。
据那个婢女所说,他前段时间总以有事忙为由推脱不见她,加上他又总是出入茶楼,婢女疑心是他厌倦了自己,又去找其他女人了。
有天终于忍不住,偷偷跟在了他身后去了那个茶楼,却见与他碰面的也是个男人。但看那人衣着华丽且与当地的服饰也有些不同,想必是个官,所以也没敢多问。
虽然楚侯派的人并未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与他见面的男人,但也已经在那男人落脚的旅店确定此人是从瑤都来的,在那管帐人意外身死后第二天就离开了旅店。
有了线索,接下来绝不会坐以待毙了,管账之人与谁在暗中交易,想必楚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否则也不会传信来。
想必大概是已经派人行动了。
北地数年来述职的文书都委托由大都李肃带入都城,既然账簿出了问题,做账人又死得蹊跷,他的嫌疑自然最大,只是他虽然身为旁支庶子,但身后毕竟也是一个瑤都世家,没有证据楚家不敢轻举妄动。
很难说李家与这个庶子之间没有牵扯。
“李肃……”楚彻低头烧掉信纸,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轻抿起的唇却轻易泄露了他此时不太愉悦的心情。
李家不过只是一条抱着贾家大腿的狗,然而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不得不在这些人面前小心翼翼,对于镇守封地百年的诸侯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你还知道来见我这老头子?!”
贺老爷的语气明显夹杂着几丝怒气,他年事已高,满头花白,早没有了年轻时在瑤都一掷千金的风采,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沉稳,不怒自威。
说着不会前来请罪的邵将军还是坐在了贺老爷面前,只是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看得贺老爷心中更是火大。
本是贺家每月一次的家宴,饭桌上贺家后辈们却都不敢吵闹。
“孙子来看看外祖父,不知最近身体可还好?”邵盛之笑得有几分讨好。
贺家长子贺全见自家老爷子一脸阴沉,头都大了,忙举杯打个圆场:“盛之不用担心,父亲的身子我们都在调理着。”
邵盛之也知道老爷子还在气之前自己出入青楼,现在不会轻易搭理自己,也就顺着贺全的话接道:“那侄子就放心了,毕竟老爷子老这么生气实在不好。”
贺全苦笑一声。
贺老爷脸彻底拉下来了,他站起身看了邵盛之一会,拄着拐颤颤巍巍的转身朝书房走去。
声音却十分有力:“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饭桌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邵盛之叹了一口气:“实在抱歉,打扰了家宴。”
说罢他起身跟着贺老爷进了他的书房。
贺老爷就只给邵盛之留了个背影,那微微起伏两肩说明了贺老爷此时正气急,祖孙两人都沉默了一会,最后贺老爷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转身,语气却平稳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算盘,但是无论怎样你都要清楚自己是谁。”
邵盛之没有说话,他是谁?他是那个沙场上的将军,还是瑤都里颓废浪荡的邵家少爷?
“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只希望你能安稳过完一生。”
贺老爷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邵盛之却好像看见了他眼角一点湿润。
“盛之啊,我知道你不是甘于平庸之人,我劝不了你。”
贺老爷一下子像是沉重了许多:“但你也劝不了我,我不会再让那些事再重演。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