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世家和诸侯,每一个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想破了头,可真正掌握棋盘主导权的只有那么一两人,其余都不过是博弈的棋子。
该用你的时候你跑不掉,弃子也不过是一抬手。
楚家向来低调,守着自己远离都城的封地,从不去掺和什么,但需要的时候却依然被他们轻易扯进棋局中。
这样想着,楚彻居然生出了强烈的不安,下棋的人到底会下出怎样的一盘棋?棋子又该何去何从?
失了赏花的兴致,他草草和卫飞宇道完别就退了出来。
黑谷已经去叫马车,楚彻独自站在宫墙旁,一身白衣格外显眼。
邵盛之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一向不守规矩惯了,这样乱七八糟的场合,他从来都是提前离场,没想到此次还有人比他还早。
而这人居然是平时看着一本正经得很的楚彻。
楚彻自然察觉到他的视线看过来,但也不是很惊讶,只是微微一笑,道:“又见面了,邵将军。”
邵盛之挑挑眉,道:“世子和在下蛮有缘分。”
“楚彻荣幸。”楚彻并不怎么想和他进行对话,说完这句就转过头去,没有再要搭话的意思。这个将军三番四次招惹他,却半点看不透,楚彻不会傻到以为这人只是喜欢和自己打招呼。
现在楚家被害,他没有心思来跟邵盛之玩游戏。
可惜邵盛之可不是省油的灯,楚彻比他小上许多,他将楚彻当个有脾气的小孩,楚彻越不搭理他越想招惹招惹。殊不知在楚彻心里他才是幼稚的那一个。
“既然这么有缘分,”邵盛之背手走近他,笑道:“世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我可是很想和楚世子交心。”
“在下不觉得将军和我有交心的必要。”楚彻眉间拧起。
“为何不听一听我究竟要说些什么呢?我绝对没有恶意。”邵盛之又道:“不管怎样,我们总没有任何仇怨吧,小世子?”
“那么将军究竟想说什么?”楚彻眼神冷冷的,也顾不上身份有别:“马车马上就来,我想,将军还是不要吊人胃口得好。”
“我只想说两字。能不能发现些什么,就看楚世子的了。”邵盛之语气依旧平稳,嘴角的笑带着些神秘。
“江家。”
江家乃是瑤都世家中势力不俗的一脉,家中的老爷子官拜大司徒,位列六卿,是江家得以在瑤都世家中挺胸抬头的支柱,也是江家数百年来出的第一个大司徒。
再加上与贾家交好,江家近年来在朝中的地位一路水涨船高。
江家老爷子这日大寿,江府门前的马车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府内更是热闹,各路官员当然不敢抹江大司徒的面子,上赶着来亲近江家的官员更是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江家和贾家通着气,而贾家如今把持朝政,权倾朝野。这些世家心里清楚得很,即使不去巴结江家,也是万万不会去招惹的。
热闹的人群外,楚彻站在在江府角落里,冷眼瞧着。
楚家现在的遭遇,十有八九就是贾家在背后做的手脚。
那个傀儡天子自以为牵制了楚家,自己的天子宝座就能长久,殊不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褚凌的这些举动只会损伤了一个可能站在他身后的家族,再这样下去,怕是那日被人赶下王座都不知道缘由。
“贾太宰到—”
小厮的这一声通告明显是大家等待已久的,很多人都蠢蠢欲动,看向那位正从大门走进来的老者。
贾太傅年近六五依旧精神矍铄,眼中没有半点浑浊,衣着在一众锦衣玉袍的人里显得十分素净,仿佛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者。
谁又能想到,他那拄着拐的手里,攥着后楚大半朝堂呢?
楚彻收回目光,身后不知何时回来的黑谷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世子,在后院的假山发现一条暗道。”
终于——
楚彻眉头舒展了点,见众人已经围上去寒暄,他默默转身离开了前殿。反正如今以他的身份,宴席上没有人会在意他去向,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起疑心。
所有人在前殿,后院本就不允许进入,现在更是没人。
他跟着黑谷来到后院。入眼是雕花长廊和满院名贵花木,草木与屏障都安排得恰到好处,一看就出自名匠。
这般景色让北地出身的楚彻眉跳了跳。
“世子,就在这处!”
转头看去,只见黑谷所指的那假山有两人高,比起其他宅邸中的假山大了许多。
这有些过于咋眼了,楚彻皱起眉。
黑谷上前,挪开假山脚下一块不起眼的假石,那假石似乎是被掏空了心,并不重。移开后只见那假石底下露出一个入口,有石梯向下延伸。
“世子,属下刚刚下去瞧了瞧,这个暗道里漆黑一片,不确定是否有危险。”黑谷难得一脸严肃。
“这个密道设在后院,江家也不会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这恐怕只是一个方便通信的密道。”楚彻如此推测道:“不需要太过担心。”
“我去看看究竟,你在这里守着。”
“世子!”黑谷有些不赞同,争辩道:“这虽然可能只是个密道,但是很难说没有什么机关。太危险了!属下必须待在世子身边。”
“也好。”楚彻也知道有些不妥,黑谷一向对他紧张得很,肯定是不会让自己冒险的。
他想起那天宫墙外,邵盛之对他说的话。
“听说江司徒十天后大寿,楚世子可有兴趣?听说江家藏着不少好东西呢。”
说这话时邵盛之的神情像是在调笑,但楚彻知道这是邵盛之发现他在暗中调查江家,故意说给他听的。
楚彻眼神暗下来,这个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想让楚彻发现什么,又想让他做什么?
他们顺着那几节石梯下去,确实是漆黑一片。
身后黑谷连忙掏出火折子往四周照了照,忧心地道:“世子,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暗道。”
暗道里没有火把,但借着火折子能看到这暗道四周似乎都是石壁。地底潮湿,石壁上隐隐有些青苔,看来修建已经有些年头了。
黑谷又举着火折子往前伸了伸,只见楚彻和黑谷面前的石壁上被凿出了三个一人高的洞口,每个洞口都似乎可以行进。
“这难道是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吗世子?”黑谷看上去明显有些烦躁:“三个都试一遍,寿宴都该结束了!被人发现可怎么办啊世子?”
楚彻也有点不解,他伸手接过火折子,走近那些洞口挨个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原来是障眼法。”
这些入口看似差不多,但真正能到目的地的只有一个。
他仔细看过这三个洞口,只在第三个洞口处发现地上有半个模糊的脚印。若是着急着冲进这里,还真不一定能选对洞口。
黑谷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世子说这是障眼法,但是既然入口只有一个,时间就会节省很多。但万一寿宴结束后江家人进来了,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暗道不算长,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尽头。前方无路,黑谷伸手探了探上方:“世子,上面似乎有石板。”
说着他手上用力,将石板顶了顶,面露难色:“世子,上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楚彻皱眉,被封住了?看来江家人十分谨慎,这么小心翼翼,这暗道后面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可以撞开吗?”
黑谷使劲试了试,最后也只能摇摇头。
见此楚彻只有叹了口气,虽然可惜,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放弃。
无功而返,黑谷也有些丧气:“世子,看来这些老贼都已经把狐狸尾巴藏好了。”
楚彻沉默了,楚家如今在明他们在暗,想要揭开他们的阴谋确实不易。楚府现在日夜都有眼睛守着,他们的行动都有人看在眼里,想要做点什么更是难上加难。
该和人联手吗?
邵盛之三番四次的试探他,楚彻也知道他想做或许和自己差不多,只是那个人所做的一切,都让楚彻没办法对他加以信任。
他们之间一个是手握军权的将军,一个是封地世子,楚家本就已经惹起怀疑,若是此番被人拿去做文章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他无法对一个动机不明还捉摸不透的人放下戒心,邵盛之比他年长比他权重,怎么也不是个联手的好对象。
可是再这样下去,楚家只能受人摆布。
楚府里,处理完北地侯传来的信件,楚彻又取来瑤都的地图,铺在案上仔细看了起来。
江家在正街上,暗道并不算长,暗道出口很有可能就在瑤都中。
黑谷关上门窗,看着自家隐隐有些憔悴的世子,心疼得不行,老妈子的毛病又犯了。自从留在瑤都,因着那些被派来监视他们的人,楚彻与北地的通信都只能在深夜处理,这些日子里又无心茶饭,楚彻都清瘦了一些。
“世子,早点就寝吧。”
楚彻摇摇头,似乎是从地图上看出了什么,他的面上有几分犹豫。
“世子?”
过了一会,像终于得到答案,楚彻收起地图,长叹一口气道:“行了黑谷,你还要在我的房间待多久?”
黑谷一喜,自家主子终于要休息了:“属下这就退下。需要把准备的补汤热了端上来吗?”
“什么时候又准备了那些东西?”楚彻哭笑不得:“刚刚父亲还在信里让我注意调养,是你又多嘴什么了吧?”
知道瞒不过自己世子,黑谷眼珠一转,嘿嘿一笑:“那属下明早再端上来!世子快些休息,我就告退了告退了。”
说罢他麻利的开门退出去了。
楚彻将卷起的地图丢入木柜中,疲倦向他袭来,他闭上眼,眼前却突然冒出邵盛之那张张扬过头的脸。
夜晚,红鸾楼里依旧热闹。
隔间里,瑤都最出名的花魁此时正垂首抚弄古琴,她将长发绾得一丝不苟,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颈,素指纤长,颇有活色生香之感。
一旁的矮桌边坐着位比花魁眉眼还要艳丽两分的高大男人,那人一身红衣,发漆黑如墨,一派慵懒的姿态。
“将军许久不曾来翠娘这里了。”
一曲毕,翠娘轻轻按下颤动的琴弦,抬起一双顾盼生辉的眼:“听闻将军在隔壁茶楼里,可是又有不少好妹妹了。”
邵盛之勾唇一笑:“翠娘可是本将军最满意的美人,茶楼里的姑娘怎么比得上你。”
“邵将军总爱说些这样的话来哄人。”翠娘也笑道:“只可惜都是掺了假的。”
“哈哈哈哈,翠娘何须在意这些。不过水中花月,真亦可,假亦可。”
“将军又说这些妾身听不懂的话了。”翠娘语气嗔怪,杏眼楚楚可怜。
邵盛之伸出手挑起翠娘那张娇艳的脸,看着那一双美目,轻声道:“翠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怎么不懂?”
他的神情暧昧难明,微眯起的桃花眼里透着点危险的气息。
翠娘脸色眸光闪动,脸上马上又笑意盈盈:“妾身不过一介女流,将军抬举了。”
闻言邵盛之收起手指,一副遗憾不已的样子,叹道:“本以为翠娘能懂本将军的心思,真是让人惋惜。”
“将军的心思,妾身怎么敢乱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