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角铃攸的一停,停车的顿落感迫使韩朵朵不自觉的前倾,她抓着车窗沿坐稳之后,车子也彻底停了下来。
阿诺安静一路,突然动了起来,只见她提着大刀,利落的下了马车。
彩菊和山茶先一步从后面跟着的普通马车上下来了,她们快步走向前方,搭了把手让韩朵朵顺利的从下了车。
三人站在韩府的牌匾之下,只觉得阔别已久,不由得生出些陌生的感觉,此次京师之行,一别数十日,是颠簸了些。
韩朵朵偏过头望去,只见阿诺姑娘浑身气势如云,似一把鞘中利刃,只待出锋。玄铁色的大刀刃尖杵在地上,微微颤鸣着。
几乎是将视线投注她身的同时,阿诺就敏锐的转过头来,眉毛微挑,似有询问之意。
韩朵朵咳嗽两声,有些不自在道:“在这边站着太过瞩目,还请阿诺姑娘跟着我们到后边去。”
阿诺点头,有力的双手一把提起大刀,沉默的往她们那边走了两步。
韩朵朵朝着彩菊一点头,几人沿着窄道往绕到了宅子背面,那里有一道角门专供告假的下人进出。
等离着那扇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彩菊拉着几人往对面的几块板子掩起来的杂草堆里走,她手指灵活一动,解开了肩上的包袱,从里头拿出几身府里下人标配的衣裳,帮助韩朵朵快速的换了下装。
阿诺瞧着她们忙活的动静,静静地走到背着她们,抱着刀静静地蹲坐在入口。
几人动作很快,一切收拾利索之后,韩朵朵往前走了两步,伸出的手还没落到阿诺肩上时,就被人侧身一闪,避开了去。
阿诺神情冷淡,看着来人,“何事?”
韩朵朵尴尬的收回手,笑道,“就是提前跟你通个风,你看你这身打扮,等会叫人问起来,就说是新寻来的武术师父,等会别吭声,跟着进去就好。”
“知道了。”阿诺简短回道。
“咚咚——”
彩菊用力敲了两下,不一忽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动静。
“嘎吱”一声,里头的婆子透过门缝一瞧,一张明晃的笑脸正撞了进来。
婆子眉间一喜,爽利的打开门来,讨好地笑着,“哟,是彩菊姑娘回来了,您这一走可好些时日未见,怎么,事情可还顺利?”
彩菊掏出些碎银子,交到了那婆子的手中。
“托婆婆的福,家中万事顺遂,这不,听小主子说想看些打拳秀腿的花架子,还特意寻了个女师傅,想是能逗上她一乐。”
“那是那是。”婆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阿诺那高挑的个子给勾了去,间接的忽略了其他几人。
彩菊朝着她点头告别,带着几人顺利的走了进去。
婆子等人一走就变了脸色,眼中带着嫌弃之意,边关门边嘀咕了两句,“就她家小主子病了也快小半个月了,还能有这闲心,真叫人看了笑话。”
韩朵朵跨步跟着往前走着,往左右望了望,四通八达的巷道上只有寥寥数人,倒是没怎么注意她们,分得的几次目光也全都被阿诺给全部吸引了过去,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呢。
枫叶轩的檐角出现在众人眼前,几人的心思都雀跃起来,一扫出门前的沉重。
韩朵朵也是流露出些温柔的笑容,这些天,不光是她们,伪装成她的阿桃也是辛苦很多,好在,她找到了破局之法。
*
京城公主府,零零散散的雪花随风灵逸而动,随着凌厉闪过的剑光聚成旋涡,跟着变化无度的剑锋刃影起起伏伏。
持剑之人猛地用力横空一扫,刺出裹挟着寒霜与剑意的意气风发,周围旋转的雪彻底停了下来,扯碎成齑粉遁于空中,逸散不见。
白色身影利落的把剑收归入鞘,坚挺的脊背显现出此人绝佳的教养气度,高高竖起的马尾随风凌乱而动,沾了细雪的碎发被略带薄茧的指骨轻巧一拨,露出一双明亮锋利,野心勃勃的眼来。
赵寻雁抖落两下身上的落雪,随性的把剑一抛,却是规矩的坐于茶桌之前,恭谨有礼的朝向对面的白发老者颔首行礼,开始了今日份的儒学课程。
“老夫观公主身法巧妙,剑锋凌厉却不失仁心,看似又精进不少。”
“程夫子客气,如您所言,近日修心有所明悟,倒是于剑道一途助我良多。”
“不错不错。”程颂言频频点头,严厉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得的笑意,“前些日子老夫说,‘修身养性,齐家治国’,你已经参悟许多。”
“今日我来考考你。”他皱巴巴的手往桌子上点了两下,“只问一书生腹中饥饿难忍,与店主一文买饼,路见乞讨之人即将饿死,顾将饼与其分而食之,却落得那乞丐破口大骂,称之伪善刻薄,招众人指点,若你是那书生,该做何解?”
赵寻雁垂眸思量片刻,开口道,“世间常有宵小,以尺寸之心度我,任流言蜚语,吾自修缮其身,对其不作理会,走自己的道。”
“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却不是上全之策。”
“哦?”赵寻雁挑眉望去,“请问夫子正解?”
程夫子笑着,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自是半块饼也不留与此人,再哭诉于世人:‘我自处饥寒,仍顾念贫小,身居正,影不斜,奈何一片赤诚错付。’既得人心,亦不落亏。”
“夫子所言有礼,学生受教。”赵寻雁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老夫方才所言,既是一例,也是制衡之道。”程颂言歇了一气,接着道,“为君为臣,皆在此道。置于道义之上,所言所行,皆成利刃,巧缮专营,控人心术,方方面面多着呢。”
见着赵寻雁眼里出现困惑,程颂言没有接着往下说下去,反是话锋一转,“公主啊,您自小聪慧,文武皆全,不光是老夫,就连陛下对此都甚是欣慰,对您寄予厚望。”
“只是近日来外头多有风言风语,扰人心智,但见您心智弥坚,也是宽慰许多,还望您不悔此道,初心依旧。”
赵寻雁点点头,静坐在侧,为夫子添了杯茶。
小雪渐大,寒冷的霜意带着风刃与亭中热炉暖气交锋,在着冰天雪地里品茶论道,倒是别有几分趣味。
*
老太监捏着兰花指拍了怕在外当值的小太监,捏着嗓子用着细音道,“你下去吧。”
随机转身跨入殿内,关上红漆木门隔绝了殿外的风雪。
他掐起谄媚的笑容,抬眼往上一瞧,只见贵妃惬意的躺在软榻之上,殷红的指尖捏着反季的葡萄,目光流连其上,不知在想什么。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韩若梦分出个眼神来,“怎么,有效果了?”
李公公忙上前走了两步,“是,奴才找了些下贱的贫农,灌了毒又服了解药,之后吃下女公子给的药方,虽说面上看不出来,但找的那些大夫说却有好转之相。”
“既然如此,接着让人试药便是。”贵妃挑了挑细长指甲上的余灰,轻轻往上吹了口气,“若是那孩子真有本事,明年秋后就宣召进宫吧,本宫可要好好培养培养她。”
老太监缄默于口,没接话。
贵妃:“现在的真定韩氏不复当年,全族上下巴着我想从我身上吸血哩,只可惜,本宫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这才叫那些人安分了些。”
她红艳的嘴角微翘,妩媚一笑,“却没想到笨犬之中出了只狼崽,本宫好想看看,事情会往哪个有趣的方向发展呢。”
李公公拱手弯腰奉承道,“自身合着娘娘的心意来呀!”
“哼,”贵妃斜睨他一眼,“就你话多。”
“是是,奴才该打,奴才该打。”
他龇着牙往自己脸上左右各一巴掌,逗得韩若梦撇嘴一笑,他才颤颤停下。
*
沈术按着往常给枫叶轩的小主子把了脉,背起药匣子才被丫鬟送出院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心生疑惑,却是当做没听见,脚步不停的往凝香阁的方向走去。
素净的布鞋踩在湿润的青石板砖上,看这阴沉的天,好似要落雪了。
每是这么湿寒额天气,他总是要想起些以前的艰难日子。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荒年,年幼的沈术和妹妹,穿着破烂的衣裳,饥寒交迫的在大街上行乞。
临近年节,却是一点热闹的气氛也无,家家户户守着那些紧巴巴的食粮,人人脸上都带着清苦像。
然后,一个满头簪玉的美妇人从马车窗内撇下些视线,低声吩咐了几句。
一个小厮往他面前走了两步,扔给他一把油纸伞,粗声粗气的冲着他喊了几声,“城中的大户正在布棚施粥,你个小乞子,若是饿了就往那边去,别老是在这儿污了贵人的眼。”
马车走了,少年望着那伞久久不能回神,衣角传来拉拽感,他低头望去,却是年幼的妹妹结结巴巴地指着伞下,“银......子。”
于是那个寒冬,靠着好心人的粥棚和那些碎银子,他们两人活了下来。
沈术长叹一口气,却没想到当初的心善之人,任岁月冲刷后,也变得面目难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