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楚丽抬腿就向门外走,公公一盆豆子撒出去,孙楚丽站立不稳跌在地上,鼻子磕破,血从嘴角流进嘴里。公公怒吼:“把这盆豆子捡起来,否则小心挨凑。”孙楚丽只好蹲在地上捡黄豆,小豹子要过来帮忙,孙楚丽的公公坚决不让。
婆婆一直抱着小豹子倚着门框观看,此一刻也开了腔。婆婆说:“等你儿子娶了媳妇,媳妇给你生了孙子,你就可以不用下地干活了。做女人的就得这样。我这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你是女人,你要像个女人样子。”孙楚丽公公看孙楚丽半天屁股挪动一下,胎腿两脚就把孙楚丽踢在凳子上,孙楚丽眼冒金星,肚子隐隐作疼。
孙楚丽疼得咬牙切齿,但一颗眼泪也未掉,可她的心在向外淌血。她想东风吹,战鼓擂,她永远不会怕谁。她想冲上去与公公拚个你死我活,抬头一看,婆婆己经把小豹子送进屋,操起扁担在等侯。孙楚丽手抓搓衣板,但转念一想,一对二,自己积蓄力气蛮大,对付二个人出不了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敢轻举忘动,她把嘴角上的流血吐在地上。
孙楚丽公公站在一个小土包上,脸红脖子粗,嘴角要冒出火星,撸胳脖,挽袖子如猛虎下山状,似乎孙楚丽再嘟嘟哝哝用话对抗反驳,他就会冲下来大打出手。孙楚丽心里到底有些怯,浑身紧张。
孙楚丽没见过公公这种阵式,害怕挨打,便不敢再回嘴。她肚子钻心疼痛,额头上渗出黄豆大汗珠。虽说一千个不情愿,孙楚丽却也还是跟着公公去了。外面的风很冷,呼呼地一直能吹到人心里。果园在山坡上,沿着田埂走了几里路。路边的草都枯黄着,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冷风贴着山坡,掠过枯草,飕飕地往脖子里钻。孙楚丽没戴帽子,也没戴围巾,为了漂亮,棉袄也是薄薄的,结果叫风这么一吹,冻得几乎想要缩成一团。孙楚丽便在心里更加使劲地骂着公公婆婆。正骂时,走到了她和邹得林一起的林子,千般的往事涌上心头,她便掉转了枪口,开始骂邹得林,直骂得自己心里疲惫。
山楂树、核挑树、山李子树随风婆娑舞动,要命的是果园里也没什么事,公公绕着果园转了几圈,也不搭理孙楚丽,然后闷头剪枝。孙楚丽插不上手,站着没事又受冻,便说:“没我事情,我到棚里去了。”公公想:你来了就是服从,有了服从,今后就会听话,也没答话。孙楚丽鼻子里哼了一下,朝草棚场长而去。
草棚平日也没人住,只是在挂果时,怕人偷窍,用来守夜。因棚内无人,似乎是有狗来过,更可能是有野合的男女来过,里面黑糊糊,乱糟糟的,恶气冲鼻。孙楚丽走到门口,还没踏进去,就被树叶、青草的臭气呛得连退几步。孙楚丽扭头看了看公公,公公依然低头剪枝,眼睛根本不朝这边张望。无奈的孙楚丽在门口站了片刻,看到门边有一把竹帚,便只得拿了竹帚捏着鼻子走进草棚,草草地将棚里污垢清理了一下。
孙楚丽收拾完草棚,便抱膝坐在草棚中,透过缝隙,她看着公公在远远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挥动着剪子。心里却先怒骂公公,骂完又骂婆婆,暗想道,我凭什么要跟你这辈子过得一样?我凭什么不能换一种活法?现代女人应该活成什么样子,你们知道个屁呀。孙楚丽想,原来你们带小豹子是为了要整我,是想要我给你们当长工。呸!孙楚丽想着,不禁恨恨地想要咬碎自己的牙,吐他们两口。
魏四来找孙楚丽时,孙楚丽还没从果园回来。魏四环视了一下孙楚丽婆家,觉得孙楚丽真吃错了药,凭了她的面孔,怎么也犯不上嫁到这样的家里。邹得林家毫无富裕之气。屋子已经老旧了。起码是邹得林爷爷辈的,院子也有些破,墙角堆了些旧砖,仿佛准备起屋用。
孙楚丽的婆婆抱着小豹子坐在院子里。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东北小调。魏四认出了小豹子,上前打听孙楚丽在不在。
孙楚丽的婆婆不说孙楚丽在否,光是盯着魏四的脸盘。问得魏四恼了火,大声说:“知道不?孙楚丽管我叫大叔。孙楚丽嫁给你儿子那天,是我魏四班来唱的戏。少收你家一半的钱,你搞清楚了没有?你拿我当奸夫盘问呀。”
幸而邹得林输了牌,回来拿钱,看见魏四正发脾气,才给解了围。魏四问清孙楚丽去果园干活了,而邹得林却在外面打牌,气得脸色发青,冲着邹得林说:“孙楚丽嫁给你,是你的福,你个大男人,自己一边玩儿,怎么让她在这冷天里出去干活?”
邹得林忙作揖不止,说是不晓得他爹让孙楚丽干活去了,其实这大冷天里,也没啥活儿可干的。
魏四懒得跟邹得林多说,丢下一句话,说:“叫孙楚丽明天早上十点到八寨沟去,莫忘了带上台的衣服。”。邹得林一连几天都输牌,家里一点钱都叫他送到牌桌上。眼下的几局,他又输了,欠着人家几百块债。邹得林原本想找他爹妈借一点,可听魏四这一说,便改了主意。邹得林知道孙楚丽一旦出门唱戏,就会赚回不少钱,还他的债务绰绰有余,立即发出心花怒放的感觉。邹得林一开心,便立即追着喊:“我家孙楚丽可以分多少钱?”魏四答:“孙楚丽是红角,不能少给。”说完骑上摩托车就走了。
孙楚丽的婆婆一边冷冷道:“这个唱东北二人转男人,长得像个歪瓜裂枣,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让孙楚丽跟他去混,不怕他打孙楚丽的主意?”
邹得林说:“哪能呢?孙楚丽管他叫叔。都一个村住的,免子还不吃窝边草哩?”
孙楚丽的婆婆说:“孙楚丽那个大骚货,人家不吃她,她还不会送上门去?”
邹得林便笑了,说:“娘啊,孙楚丽是骚,可是也得跟我这样的人骚呀,再次也得找个小白脸骚骚,她犯着骚到那个老家伙手上?”
孙楚丽的婆婆说:“我比你晓得浪女人,也比你晓得浪男人。你这样的毛头小崽有骨架,有肉劲,可是那种老家伙是有心计,有软功夫的,到俺这个年龄你才能懂。”
邹得林笑得更厉害了,说:“娘,我从来都不晓得你还蛮有水平的哩。”
邹得林正笑得欢时,孙楚丽回来了。孙楚丽听到邹得林的快意大笑,想到自己天寒地冻天出门干活,还被公公踹了两脚,一般怒火恨不能立即喷到他脸上。邹得林见孙楚丽进屋,没等她开口发火,便欢乐一声冲上前,用一种孩子似的欢天喜地,说:“孙楚丽呀孙楚丽,我的财神爷爷,你终于回来了。魏四叔来找你啦!”
孙楚丽正黑着脸想要发火,一听魏四来找过她,想要发出的脾气倏然间消失。孙楚丽忙问:“魏四叔有没有说找我做啥事?”
邹得林说:“当然说了。他让你明天早上十点直接去八赛沟。肯定是让你去魏四班唱二人转。你得跟他把价谈好。”
孙楚丽惊喜万分,“真的?明天就去表演?”
邹得林说:“我哄你做什么?今天你早点睡,明天唱起来有精神。我头一个支持你。”
孙楚丽知道他的用意,眼睛一翻,说:“你以为我挣下的钱会给你去打牌?我劝你莫做这个美梦!你爹踹我肚子疼,去不了。”
邹得林说:“楚丽,我己经答应魏四,你去了。如果你不去,我今后就没面子了。”他破天荒洗了热毛巾为孙楚丽擦脸,去厨房煎了两个荷包蛋,用碗盛上,一口一口喂躺在热炕上的孙楚丽吃。
孙楚丽肚子虽然有些隐隐作疼,但是露出笑容道:“不想去,是你让我去的。你既然让我去,今后什么事必须听我的,你答应呀?”
“是,是,绝对服从。”邹得林不敢回嘴,怕惹翻了孙楚丽,自己果真是一分钱好处都没有。忙痞着脸笑道:“你吩咐,我照办。我坚决听话。我连做春梦、夏梦、冬梦全服从。”邹得林想男人连做梦都服从女人,客观上是办不到的,只不过说说而己,到时候家里有了钱,你还能替我还债?我是你的一家之主,就是你的主人。而你只不过是我的女人。你连人都归了我,你的钱还能不归我?这么想着,邹得林心里十分踏实。
邹得林围前围后,又揉孙楚丽肚子,又打洗脚水。孙楚丽虽然干了一天的活,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气,可心情还是十分愉快。她也不想跟邹得林弄得太僵,因为出去嫌钱表演,还必须靠邹得林支持。晚上,邹得林说了几个打麻将听到带色的段子,她也就心平气和地应付邹得林纠缠,满心高兴地与丈夫一起。当邹得林呼呼地睡着之后,孙楚丽突然觉得,白天虽然挨踹两脚,今晚是她嫁到鸭皮村后心情平静的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