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万泽2025-07-02 20:093,276

莫乡长轻轻地在自己白纱上衣拍拍,又看看比他低一头的魏四,吸口烟,吐出来,丝丝缕缕向蓝天飘去。

  周围的人立刻就看见了白纱衣兜里依稀可见的厚厚一打大票子。

  八毛眼珠子一转,哎,魏四!你这个楞种!快趴下给莫乡长磕头,莫叔给你钱花。

  莫乡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得微笑,两腿叉着,一幅拍标准像的架式。魏四不知给多少死人磕过头,给活人磕头还是头一回。他眨了眨眼,又望了望天说:“赏多少?”

  “五十块嘛。”八毛替乡长出了价。

  ……

  宋二踢魏四的瘦腚,打趣道:“你这头值几个钱?”

  魏四使劲眨了眨他那永不升锈的眼睛,结结巴巴嘣出一句话:你要能让莫叔给我磕头,我给他二百块!

  话音未落,莫乡长的一只脚踢在他的后屁股上。魏四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绊在身后的牛食槽子上,闹了个结结实实的腚蹲,骤然间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宋二愈发得意,莫叔给你磕头?戳戳魏四高鼻梁,扭扭魏四大耳朵,宋二嚷,“你是他娘的洗脸盆扎猛子——不知深浅的东西!”

  莫乡长长吸口烟,半晌也没吐出了点儿烟雾。吉山撸了袖子要上去,被孙楚丽紧紧拽住。

  八毛看这好端端的喜事被他搅得不高兴,莫乡长眼看要下不来台,急了,喝声:“魏四,你这个蠢猪敢骂乡长!”随手就给魏四一个封眼权,魏四在地上猪一样地嚎。魏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轻飘飘到了黑色的天上,脸木木的,半个脸歪到一边,他扬起脸,疼得七窍生烟,眼冒金星,几乎要昏过去。“叭——”八毛在他的脸上泼了一碗白酒。魏四慢慢睁开一条眼缝,模摸糊湖地瞧见了莫乡长的下巴,青根根的。他是高,望不到顶。看那两条腿是两根大柱子。那贪吃贪睡的肚子把白褂儿挺出老远,圆凸凸的,像天堂上又大又圆的白纸球儿。

  孙楚丽、吉山、刘娜娜等人摆演,要求赔偿。

  隐隐约约,传来八毛五姨的嘀咕声。那声音不大,可满院子的人听得真切,从老祖宗那儿就听到过老百姓给官儿磕头,哪有官儿给老百姓磕头的?真是耗子拽猫尾巴,作的紧,死的快。

  大锅里,肉汤泡泡咕嘟嘟跳得老高。

  静了一会,几个山娃娃忽然从大人腿缝挤了进来,围住魏四,有抱住他的,有扶住他的,盯住他那半青半紫的脸,几双小胖脚一起跺着地泪水满面,哭得惨人。呜呜——

  八毛五姨把脸无可奈何地背过去,说,“大喜日子,这是嚎的哪门子丧,真不吉利。”

  莫乡长用鼻子笑笑。

  “你——等——着!”魏四一句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吉山、孙楚丽卸了装,任宋二、宋四怎样劝,也是罢唱。

  宋支书把莫乡长推进堂屋道:“魏四他不算人,莫跟小人呕气,喝酒,喝酒!”

  砰!砰!菜板上的肉丝乱飞,“该来的不来,该走的不走!杜二,还楞站着看你娘个屁?干活——。”胖师傅挥动受里的砍刀,砰砰砰!

  莫乡长听得眼皮一跳一跳,他离不开席,出不得屋,就这么死盯着桌上的一个空盘子,满桌菜他看都不看。许久,他猛地端起杯,咕噜——,一盅,不夹菜,宋支书给他满上,咕噜——又一盅。就这么干喝了七盅。宋支书不敢给满了。他晓得他这不是好喝,是闷喝。让他吃菜,不答。只把杯往桌子上猛地一磕:“满!”……

  太阳滑向西山坡,莫乡长哼哼唧唧走出院子。

  “莫乡长,你自己不能走,让宋二送你。”宋支书奔过来说。

  “不用!……不——用——了……”莫乡长口里喷出扑脸的酒气,脸红的如同刚刚洗了桑拿浴,过来一条狗,他咋看都是两尾巴。莫乡长定定神,但果真就握住了自行车把,骑上去,开始还扭几扭,跨一节就变得稳定,接着竟鬼使一般飞了起来。“咯噔”,莫乡长轻松松就歪倒地上,他躺到一堆稀牛屎上。

  山坡冲出魏四,是他在打莫乡长的伏击。魏四蒙面冲出,抽出闪亮钢刀,昂扬起来?高举过头,骂道:“你敢黑我魏四?杀死你!”千钧一发,眼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突然孙楚丽、吉山冲出来。孙楚丽迎面挡住,拦腰抱住魏四道:“你要惹大祸么,杀人偿命,你难道想法办呀?你难道想进监狱里去?”

  孙楚丽看到魏四怒火万丈,钢锥一样的目光。魏四全身汗毛极像山里豪猪的毫刺,锥子般竖了起来,几乎将衬衫撑离了皮肉。他嘴唇抖动,呼出的热气颤抖成霜。虽然有锋利尖刀握在手,刀在阳光下闪烁,魏四准备豁出去,这次己没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但是,身上的冷汗,还是顺着竖起的汗毛孔渗了出来。

  孙楚丽使出吃奶力气,把魏四向后推出十几步,从魏四手中夺下钢刀,掷在地上。

  魏四气喘吁吁说:“孙楚丽,你坏了我的大事!”

  孙楚丽大叫:“魏四叔,俺不能叫你杀人!”

  魏四大叫:“他打人,你们都看见了。”

  孙楚丽说;“他该杀,可今天不能杀!”

  魏四说:“为什么?”

  血性男儿,东北汉子打起架来会不顾命。孙楚丽也气喘吁吁,她平时没有魏四力气大,今天用了力,浑身冒虚汗,用衣襟擦掉额头上热汗道:“魏四叔,你恼羞成怒,你不冷静,杀了人,戏班怎么办?”魏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楚丽转身向吉山说:“他在火头上,气没全消,把他拉走。”吉山照办了。

  孙楚丽想,这可能是她一生做过最大、最好一件好事,避免魏四去杀人,魏四班就有发展。如果魏四杀人,魏四班就要解体,没人组织唱二人转了。血雨惺风要结束了,但也不能便宜了装“大”的莫乡长,杀人事件是他引起的。

  孙楚丽抓一把山羊粪蛋,来到莫乡长跟前,拍拍胖脑门,扭一下胖鼻子,把山羊粪蛋塞进莫乡长的耳朵里、鼻孔里,莫乡长嘴里流出熏人的粘稠物,奇臭无比。

  “莫乡长。”

  “恩——哼!”睡着了一般。

  “你可掉到魏四班手心里?”

  “恩——哼!”

  “你想吃点牛粪羊粪么?解解酒么?”

  “恩——哼!”

  “你看咋摆平?,摸你票子,推你车子,踢你的大肚子,打你耳刮子,嘿嘿……都行!对不对?”

  “恩——哼!”

  有一阵风吹得白桦林“哗啦啦”响。孙楚丽朝路两头瞧瞧,天快黑了,这鬼路口连一个过路人,都等不到,他耍笑魏四,戏弄、打骂我们唱二人转的人,不把我们当人看,可现在没有人看这个场面,我揍他就不带劲,不过瘾!咋办?……

  孙楚丽想:把他拖到深沟里去喂老虎,喂蚊子,喂虫子,让他过一夜露水日子,孙楚丽嗤嗤笑——

  孙楚丽拖,拖不动。就搬他坐着,又去抓他衣领,她想抱着来拖,那个头又大又软,抱不直。她喘气,换手,想不到一松手,莫乡长竟扑通一声跪地,脖儿一软,脑瓜子耷拉下来。

  孙楚丽退一步,看他跪得仍然稳当。孙楚丽想想魏四伤眼,肿脸,拳头突然举到后脑勺,砸下去。

  突然,传来山娃娃们的哭声,哭得揪心。出了鬼么?

  这声音震在孙楚丽的脑袋瓜子里,又像响在莫乡长的身边。她使劲团一下眼,摇摇头,再睁眼一看,恍恍惚惚中真像有几个娃娃抱莫乡长的胳膊,摸摸莫乡长的头,呜呜哭!怨仇相报,循环往复何时了?算了,“恩——哼!”想,她把抬的手举起又放下,甩手走了。

  往回村的路上走了半里路,山风一吹,孙楚丽清醒了许多。狼嚎坡山高林密,时常有山狼、黑熊出没,如果山狼咬了他的脖子,黑熊舔了他的脸,怎么办?自己是不是有责任?负法律责任吗?他又往回走。莫乡长还在那儿跪着睡,酣眠香甜。

  “恩……哼!”

  孙楚丽说:“莫乡长,你起来吧?再不起来,你跪,我们魏四班也跪。天黑了,这山口有鬼有狼有黑瞎子,鬼吓人,狼吃你,熊瞎子舔你屁股舔你脸,懂不?俺要是丢下你自己跑了,还算人么?受罪一起受!你不回到家,你孩儿娘在家焦愁死哩……你死了,你儿就没了爹,懂不?你让我负法律责任么?”

  孙楚丽不知哪来那股劲,先蹲下把莫乡长拽在肩上趴着,一下挺了起来。一团黑影连滚带爬向镇上走。吉山送魏四回去,见孙楚丽未回就来接,二人连背带拽把莫乡长弄回家,莫乡长躺在炕上就睡。

  莫乡长在家睡了一宿加大半个白天,第二天吃中午饭睡醒了。他老婆告诉他,是魏四班人把他送回来,否则睡在山谷里早让黑熊舔了,饿狼吃掉啦。莫乡长吃了一惊,后背冒出冷汗,向老婆自言自语道:魏四班的人够意思,可交。

  莫乡长老婆说:“既然魏四班的人可交,是不是请他们吃顿饭。”莫乡长爽快答应了。

  好像不打不相交,矛盾有时会向反方向转化。有了这次殴斗,一来二去魏四班与莫乡长成了莫逆之交。莫乡长是大西北人,入乡随俗,他也喜欢上二人转。土得掉渣的东北二人转是原汁原味东北文化,让他痴迷,让他激动,让他留恋忘返。他说今生今世恐怕离不开二人转了。他与魏四班的人情同手足,称兄道弟,无话不谈。莫乡长不再喝大酒,心事放在公务上,受到县政府表彰。经他提意,魏四班还代表他们乡参加了几次市里调演。

  魏四班在长白山脉四邻八乡名声更响了,生意上更红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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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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