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叶青青那异样的目光,贺延挑了挑眉。
他忽然意识到,她和他以前遇到的犯罪嫌疑人不太一样,对待事物的态度就像学生答题。
如果贺延比较喜欢上网的话,会发现有个网络流行词特别适合她:做题家。
但他没有,所以只觉得这个姑娘有点“书呆子”,这让他分外牙疼。
她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血色越发地淡,“你们怀疑我?”
贺延颇意外,“我们不该怀疑你?”
“中毒毒发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又不是拍电影电视剧,人在吃下毒药后,总得有个吸收,消化,产生作用的过程。
这个时间根据人体质和毒药种类的不同,一般会在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他到送别会也就10多分钟,氰化物?”
“你对毒药倒是挺了解?”
“一本书里看到的,里面记载了10多种常见常用的毒药,口服快速致死的只有氰化物。”
她皱着眉,“但那本书里同样记载,氰化物非常苦,苦杏仁、桃仁、苹果籽等尝起来苦就是因为含有微量的氰化物。
那么苦的东西,掺进食物里被害者吃一口就会吐掉,觉得东西变质,所以毒杀的成功率不高,用的也不多,只是因为毒性强、见效快、来不及救,常见于文艺作品里。”
贺延对毒并不甚了解,但想起吴法医的奇怪态度,再想想技术队的现状,也心中起疑。
他们到现在也没有从张云白使用过的餐具上发现氰化物残留,都开始考虑餐具被调换的可能性了。
但检测的餐具上大都只有张云白的指纹,现场虽然极其混乱,但从监控录像上看,张云白进入现场后只碰过那一套餐具,凶手应该没有机会调换。
而氰化物发作的时间是几十秒到几分钟……
他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继续问道,“什么书?”
“《阿加莎的毒药》。”她的眉头依旧轻轻蹙着,似乎也在思索怀疑。
也许这件案子真的另有隐情。
他继续问道,“照你的说法,你不想来这次送别会,为什么还主动给死者倒酒?”
叶青青侧过头,目光微微闪烁,“他最近得了胃病,忌烟酒,喝酒会胃痛,我不想他舒服。”
“你还在喝酒前说什么永别之类的话。”
“死生不复相见,是甄嬛传里的台词,开玩笑说的,但也是我的真心话。”她抿了抿唇,强调道,“这位警官,如果我真的想杀他,知道他下一刻就会死,为什么还会处处跟他过不去,那只会让你们第一时间怀疑到我。”
也许你只是故布疑阵。
她对办案过程了解越多,贺延疑心也就越重。
了解,就可能提前规避。
“不用着急,我们破案只看证据,如果没有调查到你犯罪的证据,会还你清白的。”
“谢谢。”她小声说,又抬眼小小地瞥了他一眼,轻轻叹息。
贺延忽然觉得这次的案情可能超乎寻常地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吴法医的尸检结果证实了这一预感。
张云白的确死于氰化物中毒,但毒源并不在包间里,所以案发现场的餐具甚至包括他的口腔内都检测不到氰化物残留。
让他中毒的,是他去包间前吃的那些胃药。
吴法医在死者的胃里发现了几粒未完全融化的胶囊和氰化物残留。
根据剩余剂量来看,只有一粒是有毒的,而那几粒胶囊中也有一粒溶解速度明显较快。
吴法医做了实验,这种胶囊十几分钟就溶解,释放药物,和张云白进入包间的时间十分接近。
也就是说,是有人将张云白的胃药换成了外观相似的毒胶囊,被张云白在下车前服下,进入包间后毒发,跟送别会没关系。
现在扣着的叶青青可能是清白的。
当然,如果昨天晚上她没有表现得对毒物和犯罪侦破那么了解,那她应该很可能是清白的。
隔了一夜,叶青青似乎瘦了一点,精神也不大好,听到自己可以回去,又平静地说了声谢谢。
贺延于心不忍,努力把语气放温和些,“把你留在警局是正常流程……”
“我理解,你们要防止凶手销毁证据。”她依旧轻声细语,沉默而温顺。
他又问她关于张云白胃病的问题。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蹙着眉尖回忆。
“他得胃病有一段时间了,大概两三个月,好一阵坏一阵,有的时候在公司里也会犯病,一直吃药,这个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他的药平时怎么放?”
“药?”叶青青眸光闪亮起来,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样啊,他有个药盒,可以放七天的药,一般是放在办公室或者车里,嗯,放在车里的时候比较多,而且他不止一家公司,也不是一直在我们那。”
“都有谁能接触到?”
“挺多的,他经常送人下班,那盒药放的地方也不固定,驾驶台,副驾驶,后座,都有可能。”
贺延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叶青青看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我声明一点,最近这一周,没进过他办公室,也没上过他的车,这点我的同事们可以证明。”
“嗯,这点我们会调查的。”贺延控制住烦躁的情绪,“他还和谁有过矛盾?”
“不清楚。”她几乎想都没想。
“公司业务上的呢?”
叶青青依旧摇头,这并不在她职责范围内,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就没有去刻意了解过。
贺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她却迟疑了,低头犹豫片刻,目光瞥向竖在大厅门口一侧的脏兮兮的垃圾桶和倚在垃圾桶上的扫把,“能告诉我他一共几个女朋友么?”
贺延不知道以何种表情来面对她,只好绷住脸,没露出任何表情,“目前还是你了解的那些。”
她扬起清秀的面容,却依旧没有直视他,“她们……都……”
她结结巴巴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里又多了点晶莹。
她说了声抱歉,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昂着头,迎着微凉的晨风步履略微虚浮走入了喧嚣,黑白两色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单薄。
她挺可怜的,但愿能早点走出去。
他心里冒出这么个念头。
案件还在调查中,多余的情绪一闪而逝,贺延食不知味地大口咬着煎饼果子翻看从张云白手机里调出来的信息。
18:03,张云白接到一个来自周梦雪的来电,通话时间3分27秒。
18:07,张云白给孟晓发了一条微信,表示晚上会去找她,最后打了2分42秒的视频通话。
这两个人都是张云白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了解那份药的人,且她们都曾说过在晚上提醒他吃药,嫌疑不小,他决定先找她们了解一下情况。
然而,在驱车出门的时候,他看见警局大门口对面的早餐摊前坐着一个身着白衬衫黑色牛仔裤的女孩,她手里捧着一杯豆浆,面前摆着吃了小半的油条,和一碟拍黄瓜,几片碎蛋壳。
她的目光直直看着警局大门。